尽管老家已不复存在,原有的村庄、田园变成了工厂,除了那条贯穿南北的河流还在娓娓诉说着曾经过往,其它的景象踪迹全无,但在我的记忆深处,家乡的一切还依然完好如故。所以多年以来,甚至于以后的日子里,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打开记忆的大门,走进那个装满了无数童年时光和青春岁月的画面,去畅览每一寸故土的风光,重觅每一处村庄的气息。
装在记忆里的老家,方圆不过一二里地,却填满了一代又一代家乡父老乡亲生生不息的场景,犹如一本厚厚的书,一页一页地呼之欲出,亦如一部长篇巨制的电影,一幕一幕地栩栩如生。如果要说,还真不知从何说起。关于老家的回忆,最好的方式是一个人慢慢地想,细细地忆,全身心地在记忆里沉淀,回到过去。
我出生于一个叫宋庄的村子,村子位于长江以北,与南京隔江相望,东临滁河下游,与历史上的瓜埠古渡口和传说中的黄天荡皆相距不远,早年隶属于六合县长芦公社。之所以叫“宋庄”,是因为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姓宋,只有少数几家是其它姓氏,具体的历史衍变也无从考究了,只能凭常理推测,估计是一个宋姓家族流落到此,落地生根,渐渐形成了三十来户的规模,我们家就是其中的一户。
村子不大,布局呈横折形,前后都有建村子挖土留下的池塘,池塘四周种植了茭白和芦苇,池塘里栽种了红菱和莲藕,当然还不忘放养一些鱼类。池塘与房屋之间的空地是每家门前门后的菜园。
村里有的人家饲养了家禽,有的饲养了家畜,有的则都兼养一些。
鸭喜欢到池塘里戏水觅食,一会潜下去一会浮上来,仿佛游泳健将。春天快要来临的时候,似乎总想领略一下“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诗意。
鹅有时也与鸭为伍,去水里显摆一回“红掌拨清波”的魅力,有时也会去追逐一下鸡群,展示自己的威猛。
鸡则总是在满地觅食,仿佛地上有着吃不完的食物。母鸡到了下蛋的时候,“咯咯蛋!咯咯蛋!”地叫得抑扬顿挫,生怕别人不知道;公鸡有时兴奋起来也会飞到小树上引吭高歌,似乎寻找一种居高临下、傲视群雄、唯我独尊的感觉。
家畜和鸡鸭鹅有所不同,特别是猪,基本上都受到了比较严格的管制。猪尽管不甘于被圈养,它也没得办法,除了哼哼唧唧寻求怜悯外,偶尔也会得到出去溜达溜达的奖赏,只是得有人拿着棍棒看着,不然那张嘴真的是什么都得拱一拱,只要人一不留神,它就会把篱笆拱个窟窿,然后钻到菜园里去,那些菜啊跑也跑不掉,只能任其乱啃一气,搞得一片狼藉、遍地忧伤,后果自不必言说。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牛了,因为牛是用来耕田的,是当时最重要的生产力,比猪要宝贝得多,一般人家是养不起的,而是集体饲养,一家一户轮流照看。食物以晒干的稻草为主,农忙季节添加一些豆饼补充营养,有青草的时候还要去放牛。牛从小就被穿了鼻子,一根牛鼻基穿鼻而过,牛鼻基呈丁字形状,木制、铁制的都有,再用一根麻绳在留有孔的一端穿过并打个结,另外再配一根牛鞭子,即一根适合握在手里挥舞、一头拴了绳子的木棍,这样就可以牵着牛鼻子、拿着鞭子,对牛发号施令了。牛的性格一般还是比较温和的,说它完全具有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精神也是实至名归,但偶尔也会发发牛脾气,还真是拉也拉不动,只能靠一大群人围攻来制服。
还有狗和猫,养的人家不是太多,除了具有少许的宠物性质外,基本上都是养有所值。狗的特性注定就是用来看家护院的,特别是一些孤悬在村边的人家都会养。猫也一样,充当狗所不能充当的角色,那就是抓老鼠。当时老鼠确实不少,在粮食不足的时候,猫就是粮食保卫战的功臣。还有就是,猫的能耐不仅仅是抓老鼠,偶尔在汛期的时候,也会溜出门去水塘或是沟渠边,捕一两条鱼回来。
我家的屋子一开始是半青砖半土坯墙、小瓦与麦秸混合顶的小四合院,后来换成了全砖墙的洋瓦房,再后来就是三开间的两层楼房了。房屋坐东朝西,门前空旷,可以把农作物收割以后集中到这里,然后进行脱粒、扬谷去杂、晒谷。再往前是菜园,可以根据季节的不同,栽种不同的蔬菜瓜果。菜园前面就是村里的粮食种植地了,旁边则是之前说到的水塘。门后也就是后园,基本上就是一个竹园,只有紧靠房子的一小部分地是种菜的,后园四周则种有桃树、柿子树以及其它一些可以成材的树木,像刺槐、泡桐、苦楝树、乌桕、香椿等。竹园后面是田野,当然还有一小方池塘。北面与另一家相连,南面也有一户人家,不过中间被另一个菜园所隔开。在靠近后园的地方,有一颗栀子树,每年插秧的季节就开满了花,老远就能闻到阵阵清香,母亲经常采一朵戴在头上,也会送给邻居。
我家南面不远处就是村口,那里原本有一座坐北朝南的祠堂,最早是宋氏家族祭祖的地方,五十年代后期成了集体大食堂,也就是吃大锅饭的地方。后来又做了糖坊,甚至还养过耕牛,最终因年久失修而被拆除。而祠堂右前方的那棵老柳树,却在岁月的变迁中屹立如初,守望着村口,俨然是继祠堂之后宋庄最具标志性的符号。
小时候的我早早就参加了力所能及的劳动,这不是自我标榜,主要是家里人口多、负担重,后面的三个妹妹因此小学未毕业就辍学去村里充当半个劳动力了。
祖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祖母除了包揽大部分家务外,还一个一个地把我们兄妹六个精心看护着,直到一个一个地长大。遗憾的是,我的二妹妹很小的时候生了场病,因医治无效而早早地离开了我们。
还有一个祖母是祖父的前妻,也一直和我们一起生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变得耳聋了,但也不是完全听不见,只是需要大声说话,所以我们兄弟姊妹都叫她“聋奶奶”。
父亲是村里的会计,一干就是多年,当然不是全职的,大部分时间还得上工,也就是参加生产劳动。父亲还会一些木匠和篾匠活,空闲的时候打制一些诸如四脚凳、木椅之类的生活小家具,编制一些粪箕、箩筐等生产用具,以及竹篮、竹匾等生活用具,我和母亲有时也会给父亲打打下手。这些除了可以满足自家使用外,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
母亲是位慈爱的农村妇女,除了哺育儿女、上工挣工分,还要在菜园里忙忙碌碌,做全家的针线活,有时候也帮着父亲拉大锯,几乎看不到她停下来歇一会,整个家里里外外都是她劳作的身影。
我和三个妹妹,还有一个比我小十四岁的弟弟,先后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条件下长大。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能尽力地去为这个家分担一点,哪怕一点点。当然我也没少让父母操心,总想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似乎他们的父母都不怎么管,任由他们到处玩耍。特别是夏天,他们成群结队地去池塘玩水,我实在经不住诱惑,也没少偷偷地跑去水里,想玩个痛快,这是父亲所不能容忍的,只要被他知道,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树枝,跑过来就是一顿抽打。偶尔我玩过了吃饭的时间,也要受到责罚,甚至罚跪在供桌前。这些是我当时最困惑不解的,也是以后才慢慢体会过来的,父亲是在用传统而又严厉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爱。也确实,我就是在这样的教育和父亲的威严下,一步一步地完成了小学到高中的学业,最终考取了中专,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苦岁月。
我就这样在苦与乐的交融中一天一天长大,经历了人生最初的洗礼,梦想也在家乡的怀抱里汲取了力量。走过一草一木的春夏秋冬,走过老家的朝朝暮暮,带着父老乡亲每分每秒的音容笑貌,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走向一片未知的天地。
作者简介:宋伏初,祖籍南京,现居苏州。毕业于盐城工学院,爱好文学创作,曾在《苏州日报》、《姑苏晚报》等报刊发表过诗歌、散文,与人合著的中篇小说《苦果》发表于《姑苏晚报》(连载)。现为“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多家网络平台创作者,先后发表了一百多篇(首)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