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爆竹声
大年三十,院内很少见到人,整个城市都显得冷清清的。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群大都回归故里,与家人共度除夕。
就这样一个人在校园里信步,偶尔过来的人或许是脸熟,点了头。想道声“新年好”,又觉得没那么必要,没有熟悉到用语言沟通的地步,就这样擦肩而过。突然一家对联很醒目:“爆竹声声辞旧岁,欢歌阵阵迎新春”,不由得止步,细品味起其中内涵,可谓字字珠玑。看着看着,那“爆竹声”字眼使我不由得伤感起来。或许这家人心情和我是一样的:对爆竹声的心存怀念?不得而知。
这逝去的爆竹声,曾经带给我们多少快乐,千言万语实难详尽描述。
爆竹迎岁,是中国人世代相传的仪式与情感,也是一个民族凝聚力的展现,不论咫尺天涯,不论百家姓氏,人们都会在同一时刻向天空甩出一把烟火。
小时候家里很穷,但无论怎样的拮据,爆竹是必备的。欢庆新年,驱邪消灾,用爆竹声来辞旧迎新,成为中华大地一大传统文化。那会的爆竹都是人工卷的,然后用捻绳把爆竹连成串,即便如此,炸起来的爆竹依然是间断的,一半是哑炮。腊月二十四,在我们那里视为小年,这天也会放点燃爆竹,不过多是小炮。年三十到正月十五,爆竹声才会不断响彻整个村子。
捡拾未燃尽的爆竹,成为我小时候过年的一大乐趣。从来没有被爆竹吓倒过,有时候因为抢爆竹,几个小孩在一起打架都是常事。父母对此事也不在意,记忆中从来没有因抢爆竹遭到父母训斥。老家过年三十都选在中午,晚上只是炒花生、炸丸子等活动了。抢爆竹那是一门技术活,要眼准、手快、胆大。否则散落的炮竹断然会落在别人手中。一次,刚抢到的爆竹,就在我手里炸开了。幸亏反应快,只是手心里熏的满是黑黄,回家用臭肥皂洗了好多遍。抢来的爆竹会被收起来,过了正月十五,就会拿出来,用火柴点燃,然后甩出去,随后就是“噼噼啪啪”的炮竹声,感觉比除夕那天村庄里所有的炮竹声都好听。至于那些哑炮,我会轻轻地剥开,层层纸的里面就是硫磺、火药,放一根火柴在上面,然后迅速逃离,只有火花和嘶嘶声。这玩法想来是不过瘾的,索性把一口袋的哑炮都撕开,药粉、硫磺粉末都倒在瓦片上,瓦片随着火光腾空而起,瞬间就会听到一声巨响,瓦片早已四分五裂。
母亲做饭找不到火柴,灶台上早已翻了个遍,就会满庄里找我。后来,我改成拿父亲的烟,偷偷点燃后,跑出去再去点燃爆竹,顺便过了烟瘾。其实家里有火柴的,只是我不敢动的,母亲要是发现少了一盒,那一定会饶不了我的。
除夕的炮竹其实很有讲究的,谁家炮声响的久,就意味着这家一整年过的很好。那会所谓的“过好”,不外乎就是田地里收成好。还有几家吃“皇粮”的,鞭炮隆隆,我们那会只有羡慕的份,也就是望尘莫及吧。我家的爆竹很多的,父亲在集市买完后,又会有乡人来搞什么“人情爆竹”,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来者不拒,到了最后,家里堂屋的柜子上到处都是各色各样的炮竹。母亲难免会责怪父亲,父亲笑而不语,母亲也就没办法追究,而我看到这些爆竹,愈发兴奋起来。
院子里两棵槐树,一大一小。为了让响彻的炮声传的远些,我会爬到大树上,用一根绳子栓住树干,再把一串爆竹系在绳的另一端。想来可笑,这小树也许对我冷落它心存怨恨,几年后,我经常被父亲用绳子捆起来,吊在小槐树进行教育。“人情爆竹”的响声的确不尽人意,父亲苦笑了一下,认了。他认为,人情很重要,那些年前卖不掉的爆竹,不靠人情来推销,年后就会失效了,也是浪费,制造爆竹的人也会折本的。母亲最多一句话:就你心眼好。母亲总归是善良的,否则当着人家面拒绝,那场面定是尴尬的。只是母亲事后爱唠叨几句,心里是想省点钱,毕竟我家和一般人家有点不同,读书的多,需要花费。
小时候除夕晚上,没有电视可看,村庄也没有电(当时叔祖父安排部队来家乡免费建立电力,被时任村支书断然拒绝,他说用电就是无用的)。我们就这样就着煤油灯的暗光,围在桌子边,吃着瓜子、化生,一家人天南海北聊着,现在想来就容易联想到《围炉夜语》。因为没有电,很难能熬到下半夜,所以守岁的人很少。只是到了半夜(就是十二点),我们都会听到震耳的炮竹声,那是从大河对面的一个庄子里传出来的,年年如此。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睡意全无,父亲说有一天我们家也要这样放爆竹,我当时不懂父亲,但对那样的爆竹却是满期待。母亲总会说:这家人一定有钱,还有可能在外面做了大官。这炮声响了多久,没有手表,就没计算过,父亲静了一会,告诉我们:有一袋烟的功夫。
早晨天没亮,就会被各种响声震的睡不着,庄子里闹开了锅,大炮、小炮、大雷炮等五花八门,整个村庄活跃了起来。哪里睡的着,赶紧起来去捡拾爆竹,当然还要忙着去给长辈们拜年,换来的就是一些一分、二分的硬币。
父亲很坚强,母亲也不示弱,总是到了收获的季节:孩子们陆续考取学校。这样下来,年三十的爆竹变成了千头、万头,响声虽然很远,但好似父亲不是在听炮声,那时我已经懂了父亲。我也过了抢爆竹的年龄,况且哑炮几乎没有。不过,一家人看着几米长的爆竹,听着爆竹声,心情是一样的:高兴。
我结婚的那天,爆竹是最多的。一同学跟着婚车专门放爆竹,一路放了多少爆竹,没人去数过,两口袋的爆竹,都被放了个精光。再后来,我带着大女儿在县城里点燃爆竹竹,还有那烟花。大女儿不似我小时候那样爱爆竹,或许是女孩子的缘故。到了晚上,整个县城都被爆竹声给淹没了,热闹气氛可想而知。接下里,父母寿辰,鞭炮声声,父母在晚辈们的祝福中早已是满脸笑颜。小女儿可没有那么幸运,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爆竹。她出生的时候,父亲刚去世不久,我没有用放鞭炮的礼节来庆祝小女儿的到来。一直到了父亲去世三周年后,我们家才想到可以贴红纸对联,也可以放爆竹了。可是,环保部门有了规定,爆竹不可燃放!所以,小女儿和爆竹就没有了缘分,只能从课本上寻找它的神秘了。
或许爆竹的驱邪只是一种传说,终被“污染环境”而淡出视野,先是一线城市,而后到县城,全面禁止烟火。唯独农村,仍然可以用爆竹来庆祝喜庆之日。没了爆竹,我们想念有爆竹的岁月,总觉得如今过年没有半点喜悦气氛。上网查询得知,燃烧的炮竹对空气也是一种洗涤。
而具有强氧化性的亚硫酸能有效杀灭各种病毒和细菌。
爆竹燃烧后散发的气体中硫化物含量比较稀薄,既不至于危害生命,又可以无孔不入,从而将人们不容易察觉的角落都“清扫”一遍。
燃放爆竹时产生的残渣,往往被人们清扫收集,并堆放在垃圾堆上,如此又无意中对“细菌的滋生乐园”进行了一次闷杀。
同时,爆竹点燃后的震耳声响,可以把携带传染病细菌的动物惊走,对于人们的生活环境也是一种清理。
虽然,现代社会控制传染病的手段已经很先进高效,但我认为在人们不知不觉的时候爆竹至少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消毒灭菌的作用。
爆竹,没有过错。
那是春天来临的脚步声。
那是故乡母亲对漂泊游子的呼唤。
那也是一个古老的民族用一束烟火为世人写下的祝福。
天原本细雨,忽而变成中雨,我没带伞,赶紧加快脚步往家赶。不由庆幸起来:这雨水天气,就是允许放鞭炮,那长长的爆竹,如何燃烧,哪里还会有悦耳的爆竹声?
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回到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各种佳肴,放了一瓶白酒。急匆匆的换了衣服,还没有坐下来,又失落起来:这是年吗?没听到爆竹声,怎么能把酒言欢?
那逝去的爆竹声,真的回不来了吗?
我端了一杯酒,进了厨房,关了门,独自难过起来。
恍惚间,我又听到了鞭炮声,没错,是童年的爆竹声,还有那哑炮的“嘶嘶”声。我高兴起来,仰起头,一杯酒到了肚里,火辣辣的烧着胃,就如同儿时那炮药燃着后溅到手上的滋味。
返身回到饭桌,一杯又一杯狂饮起来,趁着幻觉中的“爆竹声”还未走远,何不欢畅一场,什么东倒西歪,由他去吧!
萦绕在耳边的“爆竹声”就像一首动听的歌,让我迷恋起来,喝酒有了无比的动力。
终于倒下来,我踉跄地挪到到床上,嘴里却不停叫喊着。不一会儿,竟在一阵“鞭炮声”中睡着了。
醉醺醺的我,梦见自己扯起一串点燃的爆竹,一路狂奔着,后面跟着一群儿时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