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恨后人
长辫子说到做到嫁给了富绅,她妈也说到做到断绝来往独居山上。结婚那天,场面热闹,仪式隆重,有钱人总爱抓住机会显摆差距,富绅招待全村来吃席儿,大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推拒,连客气都没有,凡是有口能动的全去,不能动的扛上背上也得去,好不容易免费吃顿好的就是回来是个死也得去,这些人背地里骂人家不要脸,说的难听话连坟上都没有的十八辈儿祖宗都不放过,扭头就不要脸的去吃人家的东西,还贴瓷热乎的拉扯自己天天骂的先人跟人家的先人多么多么要好又是发小光屁股玩到大,又是怎么怎么地不拉不拉佞眉诌语真是不要脸到家了,是啊,脸又不能顶饿,洗还费水,要它有啥用啊,不吓人就行。此刻的长辫子打扮后美得惊艳众人,大家知晓她就是跟老头儿有瓜葛的那位,没见以前都曾想老头儿至于为个女人成那样么,见了以后无不暗赞老头眼光之好之准之毒之狠,就惋惜老头的佳偶难得姻缘不成,遂又迷信的想到这就是命,只怪老头儿祖上积德不够福荫太小,又联系到自家怎么就没生出或娶到这么个标致人儿,心中便酸溜溜,眼羡一把年纪的富绅还有此等艳福无不眯眼出恨。长辫子对各位道贺的心态几何无动于衷,她端坐椅上,翘首期待老头儿的到来,好让他为自己的错失心嗟是何等后悔。
原先她本想低调过门即可,富绅主张大办,但为了讨好话转过来,事情由长辫子定夺,长辫子沉思要是邀请全村说不定老头儿也会到场,就同意大操大办,孰料老头儿没来,这让她的小雪前耻的计划遗憾地落空,事后诸葛的想,早知如此还莫不如不铺张,浪费粮食不说,还让自己成了摆设被人观赏。再说老头儿得知长辫子结婚,没缓过神的他心中就吃着碗里还惦记别人碗的涌起揪心的痛楚,在去与不去之间辗转徘徊踟蹰纠葛往复,他想去给她送上祝福,他脑子想问题简单,他妈说你傻啊,长辫子嫁个没几年奔头儿的老家伙傻子都知道是在赌气,你连傻子都不如。那怎么办?老头等他妈的主意。不去,省得被人笑话,你是结了婚的人,做事要先为你内人着想,懂么。他妈教他别贪食儿。老头儿要专注吃自己的,哦,我不去了。从看家的心态想,富绅这个点儿了,肯定不行了,列位他妈的除了嫉妒考虑问题能不能更深入一点儿,试想一在沙漠里缺水多日的人,突然从天而降一瓶可乐,他会认为碳酸饮料对牙不好就不喝?弱智都知道,肯定是抓起就咕咚咕咚喝得必须似饥若渴。对富绅来说,长辫子投怀送抱仿佛是向他这干旱已久的裂地下了一场贵如油的雨露,晓看红湿处,野径云俱黑,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富绅一下子焕发了第二春,怎么说呢,不行,得唱出来,我嘴里头笑的是呦啊呦啊呦,我心里头美的是啷个哩个啷,妹妹她不说话只看着我来笑啊,我知道她等我来抱一抱,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抱着那个月亮它笑弯了腰……没多久长辫子就让众人大跌眼镜大张其口的怀了孕。说到这儿,派克卖起关子,笑呵呵的问我,这下你能猜出谁跟老头竞争村长了么?
懒得废话,你快讲。派克对我的回答相当不满意,给我耍横做鬼脸,我闭着眼欣然接受。
富绅有后了,这可高兴坏了,跟龙虾似的弯的腰也直了,那之前富绅俩口子没有子嗣?是啊,过去二人曾为此求医问诊,富绅问医生,是我的问题么?医生摆摆头,不清楚。富绅老婆问,那是我的问题?医生手掐下巴,有可能。那是我俩的问题了?不好说。医生你是算命的吧。咦,你怎么知道,我祖上三代都是那个行当,后来有一次家父给人家算得时候说你今天有血光之灾,结果晚上回家他一不留神栽进了沟里,血流满面,生命垂危,还好送院及时,被医生给救了。我爸事后分外感慨,说不行,咱得改行,去学医。我爸老了,转行太晚,就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一直想做过昆虫学家,可是父命难违,我就只好从医,但我一见尸体就想呕,血淋淋也瞅不得,导师便问我,那你怎么才不恶心?我说看昆虫我不恶心。听完导师点点头说,我知道你该干嘛了。随后他就让我学了不孕不育,你瞧我多大了?富绅说,40?医生摇了摇头。45?富绅老婆猜说。我还没30呢。二人大吃一惊,啊,你怎么老成这样?因为不孕不育的太多,我助人为乐啊,我还没结婚呢,就已经虚了。呀!富绅老婆故意惊叫一声,拽着富绅挤眉弄眼说:今天咱家小花儿还没放奶呢。富绅立马领悟,跟医生解释说:小花是我家奶牛,它每天都蓄好多奶,不放憋的就吃土撞墙。医生一听忙说:这可是大事,你们赶紧去挤吧。好嘞,二人边走边告别,医生那你保重。好的,不送。出了门,富绅似笑非笑的对老婆说:小花长着吊,它有奶啊。咋啦,他知道小花是公是母啊。可他能让别人生公母。老头话里有气儿。老婆怄了富绅一眼,问,那还看不看?看个糗,看出个好歹来我心里别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头儿被这事儿弄得挺烦,整夜整夜哼哧睡不着觉,他想啊,没有接收的,将来这辛苦聚垒的财产该怎么办?捐给社会!别逗了,这靠谱么。不行,还是得跟老婆商量,小亲亲,跟你踅摸个事儿。你说。我找个小的吧,你先别急啊,我就是为了续个香火,你放心,家里还是你最大,你的地位是谁也无法撼动地。好吧,你领回来我先瞅瞅再说。得嘞。第二天富绅就领回来一个。进了门,问丫鬟,夫人呢?夫人她去上吊了。我地个妈呀!富绅忙去救驾。把夫人从套儿上抱下来,好声言语,咱不是说好了么,怎么又变卦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没想开,现在没事儿了,你去找吧。隔日,老头领回来一个,一进门,就听丫鬟叫着,老爷,夫人去抹脖子了。再次施救,你不是同意了么。我的错,我的错,脑子突然热了,现在好了,你去寻吧。次日,富绅又领回来一个,连门都没进,老爷,夫人跳河去了。富绅抹了把泪,恓惶得说,我懂了,全明白了。再找是没戏了,可富绅儿想要儿子啊,想多了就成了病,走路嘴里都念着,儿子儿子……爸!老头儿定住神,一瞅一个脸上糊着鼻涕的小孩儿在叫他。哎,乖。富绅摸出一枚铜板给了小孩,去买吃的吧。转天,富绅刚出门,一群小孩儿就围着他不停的嚷着,爸爸爸爸爸爸爸,亲爱地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亲爱地爸爸……你说这让那些小孩的亲妈情何以堪,他们的亲爸又会怎么想呢,那些被莫名其妙戴了绿帽的男同胞们势必要找个说法,他们聚在富绅门外高声讨伐,流氓、流氓、流氓、流氓……老爷,夫人去喝毒药了。焦头烂额的富绅坐在椅上头枕着手有气无力道:不用担心,那药我昨儿个喝了,啥事儿也没有。
我咂吧咂吧嘴,对派克谆谆说道:弟啊,哥觉得你讲得真好,就是比我肠子还长,咱能快点么。
派克急忙安抚,稍安勿躁,切莫心焦,故事即将到达高潮。
小甜甜,富绅千思万盼几十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他对长辫子的呵护可谓细心周到,好吃好喝供着自不必说,晚上稍有风吹草动也赶紧体贴查问操心照顾,虽然跟以前一样无法安睡,可是心态则是天南海北的迥然不同。长辫子入了富绅的宅邸,一直闷闷不乐,怀孕对于她不过是埋下的一颗复仇之种,她要把恨毫无保留的托付给下一代,让子孙为她挽回颜面。从儿子出生,她即取名威玛斯,开始了一系列根入人心的教育,喂奶时叫着老头的名字,捏儿子屁股蛋子上的肉,小孩疼得哇哇大哭,再把奶对上去,恁大就让他知道谁对你好谁对你坏;儿子学说话,不学爸爸妈妈而是先教坏,长辫子喊一声老头儿,小孩儿说一句坏;讲故事全是虚构的男猪脚叫老头儿的坏蛋做得名目繁多丧尽天良天怒人怨人鬼神皆愤的可怕故事;专门带娃出去,打远处将身隐没,大手拉着小手偷偷指着老头儿,痛恨的说道,看,那就坏蛋,他坏展了,坏透了,坏的猪狗不如,坏的鬼哭神嚎天崩地裂……在他妈一步步遗恨后人的针对教育下,威玛斯对老头儿可谓恨之入骨恨得牙咬,从小到大见了老头儿当面就指着骂:坏怂。老头儿始终对长辫子怀有歉意,所以对威玛斯的不敬行为只当不懂事,随着小孩儿长大,手段愈发肆无忌惮,砸老头儿家窗户,破坏农用工具,纠集一群小狗腿子欺负大鼻子,围着圈吐口水戳着脑袋骂小坏怂。老头儿知道了心中生气,可还是善意而固执的想,总有一天,他会懂事的。相反,他对受了欺负哭鼻子的大鼻子则没那么宽容,而是严厉的说:你比他大,你是哥哥,你要让着弟弟。大鼻子是听话的孩子,他咽着鼻涕搓着哭红的眼睛哽咽的说:木嘛达(没问题)。
话说老头成了鳏夫便一直独身,刚开始是劳作养孩惩治家暴没空想,之后当上村长责任加身更没时间操心自己的事儿。其实村中很多年轻女性对于老头儿钦慕有加,春潮涌动的想许以终身为老头养儿生女。有些女孩是怀有英雄情结,村子远离战祸多少年,过得安宁平静,何为英雄,有责任能担当就是英雄,老头儿就是她们心目中的英雄,她们眼里倾慕,心中爱恋,想给他真正儿的当老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和所有一切的生活,不怕当继母后妈,她们会对大鼻子真心好,为此可以不再生子。有些则是爱慕虚荣,看老头儿当了村长,嫁给他就成了村长夫人,多么风光,家里的大人也这么想,要是跟村长攀上亲,去酒馆吃饭欠账,去小卖部拿东西不给钱,谁敢催要谁敢不卖面子,瞎了他们的狗眼,撑了他们的狗胆了。问题是怎么吸引注意老头儿引起他的重视,瞅瞅女儿,长得还可以,有主意了,把她的名声传出去,有了名声去说亲也有底气讲什么门当户对。问题是传什么名声呢?再瞧瞧女儿,女儿被看毛了,走过来粗声粗气的问:爸,你怎么老看我!说着双手忙护住胸,不是吧,难道你想那个。死女子,你沃猪脑子一天到晚想啥哩!家长恨铁不成钢的啐骂道。那你想干嘛?女儿不爽的问。我想这样。家长咕噜咕噜把心念一吐噜,哇呀,跟我想得一样。女儿立时冲动的一蹦三丈。死女子,屋顶都被你顶破哩,要蹦出去蹦。合计好就抓紧实施,第二日女儿就穿上不打眼的缀着补丁的旧衣裳,端着一盆自己发臭的衣服去河边清洗,这事儿很快便传开,河边儿有个爱丽丝啊,她多勤劳啊,她多贤惠啊,她多清纯啊,她多美啊……最先说这些的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水就泛滥的二流子臭无赖,家长请他们喝顿小酒塞上点小钱儿,他们就把河边爱丽丝的虚名给村头村尾的吹了出去,然后随着诸多能生事的嘴以讹传讹就家喻户晓。名气再大也没打动老头儿,他这辈子是铁了心学他妈一门独守。有了名气也管用,总有人上当受骗好那一口,有些有钱的岁数大老婆在世身体倍儿棒就蹬了踹了,把河边儿那个美其名曰爱丽丝的娶回来,让许多不明真相馋巴巴的纯情小子碎了心断了肠,可好不好只有尝了才知道,不好吃也不是想吐就能吐地。
干啥都不是一下子能成,得有一个过程,老头儿当村长一样,他脑子虽说不是那么灵光可是也不笨就是慢,但业精于勤,干着干着就摸出了门道儿,做着做着就得心应手,村里的事儿按说也不多,全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偷鸡摸狗的小事儿,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前任的做法是能个人解决就自由发挥,解决不了他才隆重登场。老头儿不同,他的模式是事无巨细一概全揽,这就不轻松了,反正除了种地养娃他也不愿闲着,正合胃口,他也乐得其所一门心思的埋首于工作当中。
几十年过去了,老头儿老了,他名符其实的成了老头儿,可他不服老,依然勤于工作,就在他心里庆祝自己下一个任期之时,居然会有人横插一杠,出来跟他争权,还不是两世旁人,恰恰是从小骂着自己长大的威玛斯,心里真是纠结。老头在这个职务上已经兢兢业业数不清日子,这早已成为他熟悉擅长的生活,更是一种占据心田的兴趣与乐趣,人能有个兴趣不容易,有一个能当成事业去做的兴趣从中享受到乐趣,更是实在不易。老头儿最初的乐趣是闲逛,后来是转圈圈儿,但那些跟当村长相比都不足一提,因为这个兴趣乐趣的时间实在好长太长,说实话他干这个比对儿子都上心。现在有人不是弄虚作假走过场搞形式而是真得来夺权,试问老头儿怎么能接受,可又能如何!首先他不会做卑鄙下流的事情,他没那脑子,其实那个人是长辫子的儿子,他能如何,就算能他也不能,何况他还根本不可能。他所能做的唯有相信他真心操劳帮助的各位群众,相信他们的心,相信自己的威望,所以他要公平公正公开的与威玛斯竞争。
威玛斯能够参加竞选他家殷实的背景是极为重要的,他的降生让富绅撑着过了几年含饴弄儿的满足日子,可依然没有迈过八十的槛儿,又是一个被尿憋醒的午夜,主在哆嗦的时候想起了富绅,心想差不多了,家里还缺个管账的,赶紧来吧。于是富绅在给疼得要死的儿子吐核弄枣的时候,枣核儿就遵照主的安排出溜进嗓子把他卡死。富绅死的很狰狞,抻直脖子咧开嘴,死不瞑目眼圆睁,尽失生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富态。面对富绅的死样,家里人都怕的要死不敢近前,还是荣升一家之主的长辫子镇得住场面,山中长大的她豺狼虎豹吃食的场面见多了,这根本不足一惧,只见她沉稳的走了过去,以深情的面容对着富绅平静的说道:有我呢,你放心吧。说完老头就神奇的自动合上眼安心而去。长辫子说到做到,她经营家业,抚育儿子,把整个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用女人那柔软却倔强的肩膀撑起了半边天,跟老头相比不仅毫不逊色,且从经济条件上完全强于他。在长辫子手里,种的地比过去更大,饲养的牲畜也越圈越多,尤其是儿子,他承继了父母的聪明,书读得很好,成绩很棒,还成为了村里第一个出去读书的人,照理说,长辫子还有什么不满意,什么可恨的?不行,不能,不够,她之所以坚持下去,这动力就是出自于对老头儿的恨,好了,现在他的儿子学成所归,其实他完全可以在外谋得一条更好的出路,可是她妈的私心早就深入他的骨髓血液化为他的执念,他回到村里,就是为母亲向着老头儿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