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是教员到湖南的湘潭、衡山、长沙等地做了三十二天的实地考察工作,于1927年3月总结所写,意在详述农民对于当时社会发展的重要性。虽是百年之前的考察报告,对于我们现在的日常工作、学习和思考,仍有着非常重要的学习价值。受篇幅等条件限制,笔者只能简述大概,部分词句会做调整和修改,有兴趣者可去读原文。
农民问题小引
教员首先引出,关于农民运动的态度和道理,从县城的农民和城市的绅士听到的完全不同,甚至相反。教员随后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即认为短期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全国各地涌现出来,如暴风骤雨般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埋葬。
组织运动
教员将农民运动分为两个时期,分别为组织时期和革命时期。第一时期为去年(1926年)一月至九月,在此期间,农民会员的人数总计不超过三四十万,能直接领导的群众也不过百万。第二时期为去年(1926年)十月至今年(1927年)一月,农民会员激增到二百万,能直接领导的群众增加至一千万。这是指数级的增长,预示着农民运动的空前规模和力量。
打倒土豪劣绅,一切权力归农会
农民运动的主要攻击目标是土豪劣绅、不法地主、贪官污吏及乡村恶习。这股凶猛的力量,将数千年的封建地主的特权打得落花流水。地主既倒,农会便成了唯一的权力机关,做到了“一切权力归农会”。在农会的打击之下,头等土豪劣绅跑上海,二等跑汉口,三等跑长沙,四等跑县城,五等没地方跑,则向农会哈腰投降。去年(1926年)十月前被大家看不起的农会,十月后变成了荣耀的组织。从前拜倒在绅士之下的人,十月后拜倒在农会了。
“糟得很”和“好得很”
农会搅动了绅士们的酣梦。中层以上人们,包括地主豪绅、贪官污吏,都认为农会“糟得很”。万万个延续千年底层地位的“奴隶”——即农民,打翻了他们吃人的仇敌,他们认为农会“好得很”。
“过分”的问题
有人会说:“农会虽要办,但是现在农会的举动未免太过分了。”农会权力无上,不许地主说话,甚至涌进地主家,杀猪出谷,等于将地主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以上现象,在一些人眼里就构成了所谓“过分”,所谓“矫枉过正”。
教员指出:首先,上述事宜,都是土豪劣绅和不法地主自己逼出来的,他们凭借自己的势力做地方恶霸,践踏欺压农民,这才导致农民有如此大的反抗力。其次,农民运动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作画,不能过于雅致、文质彬彬、温良恭俭让。农民想要推翻地主,必然会有激烈的冲突,如果不用极强的力量,决无法推翻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地主权力。
所以,以上所述的“过分”的举动,都是农民运动热潮中鼓动出来的力量造成的,是那个阶段所需要的。如反对农会的运动形式和举动,则是和地主站在同一个立场。
“痞子运动”
有人说:“农民运动是痞子运动,是惰农运动。”教员也在乡下听到乡绅们说:“农会可以办,但是现在的办事人不行,要换人!”农会的办事人被他们称为“痞子”,他们痛恨农会的办事人——即以前被绅士们打倒在泥沟里,在社会上没有地位和发言权,如今却站起来的人。他们不但站起来了,还把那粗黑的手加在绅士们头上,发号施令,指挥一切,所以绅士们不满意。绅士站在了农民之下——他们从前站在农民之上,所以他们出口骂“痞子”。
运动先锋
农民中有富农、中农、贫农。
富农:他们最初是不积极的,对于入农会毫无兴致甚至鄙视排斥。直到每个乡都有上万的农民举着旗、扛着扁担锄头,浩浩荡荡出游示威,他们才开始惶恐。入会后,他们也不积极做事,他们的态度始终是消极的。
中农:他们的态度是游离的。他们想到农会运动对他们没有太大好处,因为锅里还有米,没有人半夜敲门讨账。他们皱着眉头,“再等等!”“再看看!”他们在农会的表现比富农好,但暂时还不够积极。
贫农:农会运动的中坚力量。他们“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不怕失去什么,是土豪劣绅的死对头,会毫不犹豫向土豪劣绅阵营发起进攻。
长沙调查数据:乡村人口中,贫农占百分之七十,中农占百分之二十,地主和富农占百分之十。占比百分之七十的贫农,是农民运动的中坚,打倒封建势力的先锋,是农民运动大业的元勋。
教员小结,贫农领袖中,从前的确有缺点,但多数都变好了。根据衡山地区的调查,贫农领袖中百分之八十五都变得很好,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只有百分之十五,还有些不良习惯。而解决这些“少数不良分子”,只能在农会纪律的整顿下变好,决不能随便派兵抓人,损害贫农领袖的威信,助长土豪劣绅。
十四件大事
有人会指摘农会做的诸多坏事,教员认为,农民打击土豪劣绅的完全正确的行为,无可指摘。农会做的事很多,为了答复一些人的指摘,教员把几个月来农会的运动检查一遍,整理一遍,所记如下。
第一件:将农民组织在农会里
这是农民做的第一件大事。首先,像湘潭、衡山地区,差不多所有的农民都组织起来了,几乎没有太多盲点。其次,如益阳、华容等地,还有一小部分没有组织起来。第三,如城步、零陵等地,大部分农民还未组织起来。第四,部分地区如湘西,因在袁祖铭军阀势力下,农民全部未能组织起来。九月以前,农会会员还只是三四十万,至第二年一月底已有二百万,这个速度的发展,是让一切土豪劣绅、贪官污吏被成功孤立和打击的重要原因。
第二件:权力上打击地主
农会成立后,第一个行动便是把土豪劣绅的威风打下去,把农民权力提上来。这个行动不胜利,其他一切如减租减息的经济斗争绝无胜利可能。具体的权力打击如下:
1.清算。土豪劣绅经手地方公款,多半从中侵蚀。多地成立清算委员会,专门向土豪劣绅算账。该运动重点不在款项,而在宣布土豪劣绅的罪状,把他们的社会地位打下去。
2.罚款。清算结果,发现舞弊的,或曾鱼肉百姓、违禁赌博、不缴烟枪者,罚款若干。被农民罚过款的,自然颜面扫地。
3.捐款。向为富不仁的地主要求捐款救济贫民,办合作社、农民贷款等。捐款比罚款较轻,部分地主为免祸端,有自动捐款的。
4.质问。有破坏农会的言论但罪状较轻的,则聚集多人涌入其家里,提出质问,要求对方作出承诺,不再破坏农会名誉。
5.示威。率领大众,向和农会结仇的土豪劣绅示威,在其家里吃饭,少不得杀猪出谷。示威的结果,多半要罚款。
6.高帽游街。给土豪劣绅戴上纸扎的高帽子,写明某土豪劣绅字样,用绳子牵着游街,令其颜面扫地。有钱的劣绅多自愿罚款而不愿戴高帽游街。
7.关进监狱。这是比高帽子游街更重的罪罚。
8.驱逐。土豪劣绅中臭名昭著的,农会要捉杀。怕被捉杀的则出逃,等于被驱逐。头等跑上海,次等跑汉口,三等跑长沙,四等跑县城。逃到上海的最安全,逃到汉口及长沙的,有时被各县学生捕获。跑到县城的,农会耳目众多,容易发现。
9.枪毙。这必是大的土豪劣绅,农民和各界民众共同做的。土豪劣绅盛行时,草菅人命,杀农民不眨眼。这类大恶,被农会枪毙没有什么不应该。
第三件:经济上打击地主
不准谷米出境,不准高抬谷价,不准囤积居奇。这是湖南农民经济斗争的一件大事。不准加租加押,鼓励宣传减租减押。不准退佃(即租地种田的农民),减少佃农失业。减息,仅限旧债务,且不准地主逼债。
第四件:推翻土豪劣绅的封建统治——都团
旧式的都团,几乎都为土豪劣绅所占领,有独立的武装和财政。他们有独立的司法权,可以任意对农民实施逮捕、监禁、审问和惩罚。地主阶级的威风被打翻,土豪劣绅把持的都团自然倒塌了。
第五件:推翻地主武装,建立农民武装
农民武装分为两个部分,分别是旧武装和新武装——梭镖队。旧武装是指从地主手里拿过来的武装,新武装是指农民组织的有梭镖(梭镖是一种有长柄的单尖两刃刀)的农民队伍。新武装大于旧武装,这是让一切土豪劣绅看了打颤的新起的武装力量。
第六件:推翻县官老爷衙门
在土豪劣绅横行霸道的县,无论什么人去做事,几乎都是或变为贪官污吏。在农民已经起来的县,无论什么人去做事,都是廉洁奉公。部分县的情况是:
1.凡事取决于县长和民众团体的联合会议。
2.承审员(旧时的审判官)没有案子。旧时县官老爷及幕僚想要发财,除了靠腐蚀经手的钱粮捐派,还要在诉讼上颠倒敲诈,这是历来可靠的经济来源。有了农会后,县官老爷、幕僚、承审员等一系列人的腰包就空了。
3.警备队和差役敛迹,不敢再下乡敲诈了。从前乡里人怕城里人,现在城里人怕乡里人。县官老爷豢养的警备队、差役这些恶狗们,再也不敢下乡敲诈,他们看到梭镖队就发抖。
第七件:推翻族权、神权和男权
旧时男子,普遍要受到三种权力的支配:一是一国一省一县的系统权力;二是宗族家长的族权;三是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佛祖等神仙系统的神权。
旧时女子,除了以上三种外,还要受第四种——丈夫权力的支配,即男权(夫权)。
以上四种权力的根基是地主,地主既被打翻,其他的便一概跟着动摇。
族权:农会盛行的地方,族长不敢压迫子孙,以前的祠堂里的酷刑他们也不敢拿出来了。女子和穷人不能进祠堂吃肉喝酒的旧例也被打破。
神权:神权的动摇,破除迷信,也是随着农会发展而普遍。信神的只剩下老人和和妇女,青壮年都不信了。
男权(夫权):男权在贫农中相对弱一点,因为贫农的妇女比经济好的妇女更多参加劳动,她们取得的家庭发言权及决定权比较多。随着农民运动的发展,男子控制女子的基本条件已经破坏,许多地方的妇女组织了女界联合会,妇女抬头的机会已经到了。
第八件:普及和宣传
在教育匮乏的穷乡僻壤开学校并不现实,但神奇的是,几个口号不翼而飞,如“打倒帝国主义”、“三民主义”等,这类简单的标语和演讲,收效非常好,广而快。将简单的口号逐渐充实,意义就逐渐明了起来。
第九件:农民诸禁
农会树立权威后,便把他们不喜欢的事禁止起来,具体有麻将、骨牌、纸叶子等。禁赌、禁鸦片、禁花鼓、禁轿子、禁煮酒熬糖、禁铺张浪费的酒席、禁杀牛等。此外限制养鸡鸭猪的数量。
诸禁包含了两个重要意义,其一是对社会恶习的反抗,尤其赌博鸦片等,这些都是地主阶级的恶习。其二是对城市商人的剥削的自卫,铺张浪费的酒席使工业品贵而农产品贱,农民极为贫困而商人富贵。
第十件:清匪
农会势盛的地方,盗匪的影子都不见了。甚至一些地方的小偷小摸都没有了。原因一是农会会员漫山遍野,梭镖短棍一呼百应,土匪无可对抗和藏匿。其二是农民运动后谷物从每担六元降到二元,吃不饱饭的问题不如以前严重了。三是农会会员可以公开合法逞英雄、吐怨气,没必要继续秘密组织了。四是各军招兵,无业游民少了。
第十一件:废苛捐
帝国主义军阀猖狂的时候,农民的苛捐杂税繁重。农民运动的军费负担仍未完全解决,但土豪劣绅强加于农民的苛捐因农民运动的兴起、土豪劣绅的倒塌而取消,至少减轻。
第十二件:文化运动
我们历来只有地主有文化,农民没有文化。造成地主有文化的东西,正是从农民身上榨取的血汗。地主势力倒台,农民的文化运动便开始了。农民学校有的在筹,有的已经举办,他们非常热心开办真正属于自己的学校。
第十三件:合作社运动
农民买卖货物都要受商人的剥削,钱米借贷也要受商人的剥削,合作社帮助解决这些问题。但正轨的详细的组织办法还没有,各地的农民自行组织的,暂时达不到合作社的原则。
第十四件:修道路,修塘坝
这是农会的一项功绩。农会前的乡村道路非常坏,没钱不能修路,有钱的人不肯拿出来修路,只能任其坏下去。农会起来后,把命令发出去,出于强迫让地主出钱修路、修大坝。地主此前总是从佃农身上榨取利润,却不肯花钱去做这些。地主不同意修路时,农会让地主出谷出钱,地主就会被迫去修了。
小结
教员本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工作态度,深入地区,深入农民,花费三十二天的时间,在五个地区做了详细的农民运动的调研。他收集了城市和农村的不同地区环境的信息,收集了绅士阶级和农民阶级的信息,发现和肯定了大多领导人所忽略的、被压抑了数千年的农民群众的力量,制定了“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权力”的基本思想路线,颠覆了延续数千年的牢固结构,帮助广大农民当家做了主人。此后,农民是教员的底气,教员也是农民的底气,双方互为对方的底气。离开了一方,另一方的底气则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