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住在城里最偏僻的老城区的一个角落,或许这栋门头房是原来的主人一代代传下的,屋外的墙,或许在一个世纪前,还是白色的,现在早已破败不堪。
门头房上同屋一样破败的招牌,简单而普通的“专修钢笔”四个字。我看到有些木讷:钢笔,也是修得的?……我从未修过钢笔。
敲门进去,是一位老人,看到我,老人拖着颤颤巍巍的身体,惊喜地站起,颤动不稳的身躯倚住一旁的桌子,颤颤的声音问道我是否要修钢笔,我一惊,有些张目结舌,发觉因满足好奇而不招而入确实有些不妥,但也只好言明只是想瞧瞧这“修钢笔”是怎么一回事,仅此而已。
老人并未因此责怪什么,又吃力地坐下,我感到尴尬不已,焦急间只好向老人询问“修钢笔”是怎么一回事。老人缓缓转到身后,在案下取出一只木匣,那是一只破旧的老木匣,上面红色的或许是一层皮革,能够经久而不褪,但仍然不乏岁月在上面驻足的痕迹,黄铜的按钮和锁,或许是老人仍每日擦拭,还表现出应有的黄色光芒。打开木匣,里面细小的物件就更能显出它所经历的岁月。这并不是当代很常见,甚至说起码我是没有见过多少的,多半还是螺丝刀一类。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这是一口饱经岁月沧桑的气“现在用钢笔的人不多了,修钢笔的基本也找不到了。”
我好似有些明白了“修钢笔的”意义,镀金的,纯金的,14k的24k的,我自然不想用,也用不起,练字需要,平日对钢笔万分爱惜,有时不慎将笔尖摔折,至多是将笔尖换去了,或自行解决,若是不急或是处理不好,便交付给销售的柜台,三两日后便取回。这若是一只金笔,想必我也会送去修理了。
老人慢慢向我讲起他的故事。
我小时并不像现在这么繁盛,那时家里穷,那时我十三岁就离开了家门,到了好多地方,四处要饭,后来觉得整日靠要饭也不是办法,慢慢地就学了修钢笔,后来技术好了点,就摆个摊,兼修钢笔。后来干得好了,手头也有些钱了,就来了这里,打算开店专修钢笔,当时这条不足一里的街上就有5家这样的店。当时一支钢笔坏了,尖儿折了,不出水儿了,都要修,哪像现在,钢笔用坏掉了,直接就扔了,几块钱再买支新的,这几年还找我修的,多半都是有纪念意义钢笔。
确实如此啊!
机械化的流水线,取缔了从烧的通红的模子,到打,到磨的诸多费时费力的过程,批量产出的石膏模子,灌上铁水儿,冷却片刻,小锤敲开石膏模子,笔尖随意往堆成小山的塑料笔杆上一插,在从另一座山上取个笔帽扣上,或十支,或十二支,装一盒,再数二十盒打成一箱,按下传送带运走。
钢笔尖插得不好,有些斜,没关系,您搁在这儿,我们再换您一支完美的,呦?!也不太好,您见笑了,您看看这一箱里面,一模一样的,您相中哪个拿便了,哎,您好走啊,望再次光临!!
我怎么跑到柜台这边了,回到工厂,竟发现还有刚才没抬头看见的——数百千个工人一排排做好,齐手作工。做得有瑕疵,没关系,速度上去了,因为个别差错的损失比较下就小了。客户反而会把提供给他们换货的机会当成件莫大的好事呢!!!
经理办公室里显得人没有这般密集,经理打着电话“只要宣传,宣传费不是问题,再给出***折扣!……这不就成了么,合作愉快啊!!啊!挂了啊!!再次合作啊!!!哔——哔——哔————不错,我这么一来又加薪了!”
要是让他去看了这般景象,他究竟要多么心寒啊!
他又说“前些时候,有人找我修钢笔,这钢笔是一支抗美援朝回来的军人的奖励,我没收钱,有纪念意义的钢笔我当然不能收钱……但及凡是钢笔还有人用,我就还得修下去……”
现在,我们都将他们称作工匠,他们宁愿不收费用,还要坚持下去,为的就是不想让这样一门手艺丢失了,人们越来越在意一个物件的精湛、纯粹、完美无瑕,可是金无足赤,反而修补过的很多东西便有了工业制成品所不及,所没有的残次美,反而让人眼前一亮。
问道老先生有无徒弟,他沉默良久,想必是没有,但竟过了五分钟还多,他徐徐告诉我没有,他的声音是颤的。
临告别时,我得知,老人现已修钢笔整整八十年了,老先生看来还精神矍铄,不知他还能在他的位子上坚持多久,他还能否找到继承这门手艺的人。
我推开破旧的玻璃门,天气糟极了,阴霾的天,根本不能使人看到前面有什么,路在何方,后面的老店在新时代的迅猛冲击下显得落魄、无力,有带有几分无奈。
再看前面,阴霾的天空,我要何去何从?
——后记
另:本文描写的老先生实有此人,基于他的形象略加以改编。我确实也拜访过,第一次如文中,慕名拜访,第二次真的修了一支自用的钢笔,笔很便宜,只是因用了5年,不觉有比这再好的,因而再次拜访。这支钢笔就是上面图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