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村并无柳姓人家,想必因为最初有着茂盛的柳树林而得名。
儿时,家家都有柳枝条的编筐,结实而耐用,用来编筐盛地瓜、玉米等农作物,再用扁担一头挑起一个编筐。编筐身子及提手都是用柳条编成,本身就不轻,但它价廉易得的优势弥补这一缺陷。
阳春三月,将柳树枝条编成漂亮的柳条花环,头戴花环闲坐繁花青草地上的人儿,仿佛花仙子。孩童们还吹着柳枝做的哨子,鼓着腮帮子,与莺争鸣。
柳村在一个山洼里,东西南三面环山,东、西山高峻,南山坡缓却长。翻过西山,山脚下是就是汶河。
南山脚下有五户人家,均是同姓。听说,祖上从很远的地方,推着木车,挑着单子,拖家带口,到此处安居下来,垒起房子,开垦山地。
过去,祖上为了生存迁移到了南山脚下;如今,为了生活人们也陆续离开了南山脚下。
可是,人的脚步离开的故乡,心灵又栖息在了何处?
南山脚下人家鸡犬相闻,却有的人家不相往来,原因不过是走丢的一只鸡或遗落的一颗蛋,鸡与蛋被人们寄托了太多期望。
南山脚下两里外的地方,才是村里人的聚集区。南山脚下的人就被称为“南山上的”,当然村里还有“庄里的”、“东山上的”、“西山上的”。路上见了面生,但是一说是“某山上的”,对方就能说出你的父辈的名字,然后就对上了脉络。
一个村里的人之间往往有个千丝万缕的关系,绕一绕总能搭上亲戚。
悠长的南山,被一条溪道分开。
溪道东侧的南山坡多青石、草和荆棘,西侧的南山坡是爷爷家的桃园石矮墙,园有毛桃、黄桃、杏树、柿子树。桃树枝子越过墙,每当春天来临,溪道内落满闲花。可惜,我们家不是专业的果农,种出来的果子口味和品相会差一些,只能自用,但还是有几棵果树结出来果子尤为香甜,于是全家人都会很关注这几棵果树,就连每年结了几个果子都会了如指掌,经常去看看没有熟透。
每到夏秋,雨水一来,干涸的溪道在某个夜里就悄悄地丰盈起来。清晨走出庭院,溪水已经在欢迎着慵懒的我。清澈的溪水流淌在山石上,流过绿荫间,哗啦哗啦,悠扬地歌唱。
自然的力量有时是骤然猛烈的,如风如雨又如雷电,有时却又是沉稳而悄然的,如草木生长的力量,又如这缓缓的溪流在千年的时光里将石头磨平或分解,将其摆放在溪道。
深植于土地的大青石阻拦着水流,形成一处潭,水可以没过小腿肚,水从石头缝隙间流过,又形成了小小的瀑布。
我好奇这溪水的源头,究竟是怎样的一汪清泉,无奈山涧遥远而荆棘丛生,未能走到。
顺着山涧下来的溪道,经过我家的门前。溪水上搭着两块石板,是一座小桥,桥长一米半,宽一米多。人们逐水而居,短短的百米内有三座这样的石桥,通着着各家的庭院,真是一副“小桥流水人家”的美景。
我家院前,曾有一棵核桃树,秋天的核桃带着皮掉落在地上,还有的会掉在溪水里。捡起核桃,用石块砸掉青皮,再砸开核,里面的仁嫩嫩的甜美。核桃青皮的汁液染在手上涩黄,很难清洗掉,只能任它留着,在嬉戏和劳动中褪色。
在核桃树上有一种吓人的虫子,我们称之为“爽木架子”,这虫子的学名应该叫做“青刺蛾”。这种虫子颜色鲜艳,浑身带毛刺,毛上有毒,人只要一碰到这毛,就会又疼、又痒、又肿,让人刻骨铭心。我就被它们教训过多次,即便我“百毒不侵”,被蝎子、马蜂蜇过,但对这种毒毛虫的蜇疼印象最深。所以说,核桃书上掉落的不仅仅是核桃,还有“爽木架子”,后来我们家把这棵核桃树砍掉了。
石桥的那边有一棵燕子树,部分根须裸露在溪边,这棵树有点倾斜,但是生命力旺盛。到了春天,树上就会结出一串串绿绿“小燕子”,掉落在地上。我会将它们捡起,然后一个个把“小燕子”撸下来,又抛向了天空,看着它们飞翔,我哼唱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溪水流过我家小桥,又流过屋后的田地旁,田地高出溪道两米,外沿是石墙,在墙下长着一棵杏树,我曾站在墙上摘一颗杏子,却被表姐推下石墙,掉进干涸的溪道,眉骨自此留下了疤痕。也许出于内疚,长大后表姐对我多有谦让,而我却始终忘不掉母亲抱着我寻医的眼泪,以及奶奶的平静。奶奶一辈子守着这片山,她喜欢坐在山坡上看着遥远的大庄,似乎她更爱她的外孙们。
溪水再往下流,经过整块无边的青石,石面光滑,附有苔藓。为了用水方便,村里人们建起了一道两米高的水坝,积水常年幽绿,犹如野兽的深眸凝视着天空。多雨的季节,水溢过河坝,贴着坝流下,仿佛一层轻纱。水坝建造的时候,我曾参与过,人们站成一排传递着石头,交给垒墙的人,众志成城。这些石头是从东山、西山上爆破来的,炸石头的时候,有人会大喊“放炮了”,人们用板子盖住水缸,纷纷躲进屋里,院子里有时会掉落几块石子,可见威力之大。
水坝下面的洼地,各处的溪流汇聚而来,踩着石头跨过溪流过去,有几处泉源,其中一口井最大,常年翻涌,井水很深。没有通自来水前,南山上的人家都来这处泉井挑水吃。扁担担起两个铁水桶,晃晃悠悠,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去。此处树木茂盛,枝叶遮蔽了阳光,有些幽暗。泉水周边的高地上是一块块菜地,我家曾在此种过蒜苗、芸豆,每次到跟着母亲去菜园,都可以好好玩一番,平日是不敢自己去的。
有了多处溪流、泉水的汇合,溪水茁壮成长,仅仅流了五十米便是一处水库。这个水库是我童年的噩梦,因为有一次我险些丧命于此。
“拦住”是南山的孩子头,长我三岁,习惯口头叫他的名字,却没有想过如何写。有次我跟他一起去水库洗澡,我不知深浅,往里面走,结果突然脚踩空,是一处人工蓄水井,这口大井水隐没在水底,只有旱季露出来,储藏着水源。我慌乱地挣扎起来,呛了几口水,心感绝望,就在这时“拦住”游过来把我拖到浅水处,“拦住”为我拦住了危险。在惊惶未定中不知如何回得家,也不敢跟家里人提及此事,水库是再也不敢去了。
溪水往村中流淌,又往村外流去。村子外有一座桥,以前没有栏杆,听说总有人会骑着自行车冲到桥下,摔得一身伤。过了桥旁边的地里,有一座土地庙,石头建造的半米高的小房子,远远往前庙内看去,颇感神秘。二月二炒糖豆,村民会来供奉土地,农民对土地的尊敬来自生活的希望以及自然的敬畏。
人们建起多个水坝或水库,想多留溪水歇息。可是,溪水还是流出了柳村,流经了多个村子,带着人们的故事流入了汶河,平平淡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