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曾经的你
一张雅致而洁净的明信片,散发着淡蓝色的情调,我端详了许久。画面上,绿树丛丛,一轮白日静静的挂在天际,照着丛林、芳草、野花、小狗,还有那林中空地,小木屋。
于是,我打开折叶,思忖良久,以不急不慢的平和节奏写下几个隶意浓浓的钢笔字:遥寄远方。
接着,继续书写那一行行文字:
这幅画,不知出自谁人之手
林中空地,小木屋
晚霞如
树冠如雪
宁静亦如雪
真想下一场大雪
掩去所有的足迹和自己
外面的风很起
朋友们可能不会来了
我倚在门外
等待你的归来
让我携着你的手
缓步走进这幅渐渐明亮的画里吧
这张寄给远方的明信片,像飘逝的雪片一般终于落在某个时间的荒原上。某天你终于来信说要来看我。我很是高兴,同样带着几分喜悦,几分雀跃,不断收拾着自己的院落、菜畦及乱堆的书籍和难得一理的房子,我在不断的扫地、擦桌和整饬自己的衣物与头发,希望以最好的精神状态迎接你的到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你出现在我那缀有长长的弥猴桃架的院外,我惊喜万分。院门是不是紧掩?斑驳的墙体青苔历历,芳草萋萋,山花杂着树叶爬满院墙,山虫和着山鸟幽幽的唱。院外丛丛修竹长的比屋还高,撑着浓浓的绿荫,分洒着一地的荫凉,风起时摇一院碎影斑驳在地,日落时洒一院金黄斜映门窗。木质的院门有些稀疏,深蓝色的油漆尽管有些褪色,却很有质感。可以透见院内长长的甬道,分畦的菜行。一根歪曲的杂木棍支在门内,算是门闩。小小的木棍,支撑起一院门的清幽与静谧,生机与芬芳,多少年过去,木棍的两端已有了厚厚的包浆,这门有了它的支撑,从来没有过丢失或不安。
你闩了,人家就懂了,有什么话,隔着稀疏的篱院喊两声,里面的我或是在看书,或是在写稿,亦或是在整顿院内的花草树木,猛听有人呼喊,停下来,答应一声,"门是虚的!"
或披着一件外衣,不急不慢地走到院中,问来人是谁,有什么急事吗?我常常停下手中的活儿,出来为不认识的路人聊上几句,或递上一支烟,抽上半日,或递上一瓢饮,看那满足的模样。心态极平和。
只有你来的这次,我有些慌乱,匆忙中拖鞋也似乎穿反了,外衣也忘了披,早已整好的发型并没有用上,后来你还笑我的头发也没理一理,弄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记得你第一次来时就是长发披肩,满头的秀发,在山风的鼓舞下,不断扬起又落下,缕缕长发有如缕缕长风,与山下的云霓相杂,卷动一天的流岚,空气中不时散发着淡淡的发香。但有一次,你改变了你的形象,变成短发,像个男孩,蛋黄色的上衣配白鞋黑裤,挎着双肩背包,潇洒在风中,一双大得传神的眼睛让我总想多看几眼。那眼神略带忧郁,像电影《小街》中的张瑜,那是一代人心目中的女神,女主活泼而忧郁的大眼神对我印象深刻,还有那首百唱不厌的主题歌:
在我童年的时候,妈妈教我一首歌,没有忧伤,没有哀愁,唱起它心中充满欢乐……
在优美的歌声中,终于有一天,你走进了我的生活,还有了我们自己的女儿。你跟着我也渐渐喜欢上诗歌,书法和鉴赏。你把我们的砚堂打扫得一尘不染,把小小的木屋当成了天堂,你说喜欢汪曾祺的散文,自由随意,喜欢张岱的小品文,还喜欢当代台湾的洛夫、痖弦、张晓风、林清玄、龙应台的文字,大陆李娟的文字也喜欢。我表示赞同。我也列举了几位作家的作品很值得一看,刘亮程与天地万物对话的能力,董桥收藏世界的丰富与雅致,周梦蝶清苦孤寂的文字都非常有感染力,还有一位散文大师王鼎钧先生的文字很是震撼,建议你有机会找来读读。现在想来,他们用文字搭建的小木屋,更长久在心中驻足。
后来你喜欢上了《红楼梦》,书中的诗文你背下不少,喜欢看大观园里的女孩说话、走路、吟诗的样子。你告诉我,你最喜欢大观园里的女孩是史湘云,一直到现在还是那个有点憨态、有些精致又有情趣的史湘云。有些喜欢的章节,由于看的次数太多了,居然久阅能诵,口角噙香。我说,我以前是无书可看,无意中遇到那本无封的残书纯属偶然,也许是缘分,觉得文字好,每天早上没事就背,居然也记下了十几回。你的书架上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红楼梦》版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一书,你居然收集了好几个版本,那些关于红学的著述与资料太多太丰,你大概也数不过来了吧。你的穿着、谈吐都透着古典的气息,你的为文更是精致到像明清小品文一样干净清澈透亮,像冰雪的聪明,像绮霞的绚烂。从学生起,多少年来,你一直保持着这种精致的美感!你常常邀我比赛书中的诗句与人物的雅号,将文中的章节与人物的关系都理的清清楚楚,条分理晰。
曾经有一天你不停地问我,为什么把砚台作为此后的研究方向,怎样鉴定一方好的砚台,好砚台的标准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砚石来自大自然,通过砚石反觉察出大自然的神秘与无穷。砚台是文房雅器,往往一方好的砚台蕴含着人们对文化的寄托,联结着"人与自然"的文化情感。通过与砚台的亲近,可以更好地与大自然沟通。也许是熏陶的影响,也许是内心的向往,终于喜欢上与大自然相关的一切,把个小猫小狗养的比我还重要。
常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其实草木竹石,皆有情也。一个人对一件事物的情有独钟,皆因情之至也。记得有位诗人说过:"一个人至少拥有一个梦想,有一个理由去坚强。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时间过去了多少年,多少年又是多少年,你的长发披肩早已束成了马尾,我的双鬓早已枯烈成霜,但我还仍做着当年那张小小明信片上的梦想,在时间与远方的荒涯中,如果“林中空地,小木屋”是我流浪的方向,那么携你的手与大自然的对话,就是我今生的宿命。
2019.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