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竟过了大半生,回忆过往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上大学前一直在乡村生活,那时候乡村是我一直想逃离的地方,现在乡村却成了心的摇篮。
小时候,树很多。冬天,村东头河堤上白茫茫两行如画一般的树挂;夏天,人们饭后在树荫下散步乘凉。
那时候村子很小,小学就在村子西头,再往西就是麦田,学校与麦田之间是低低的柳树丛, 小孩子也不午睡,放学后也不回家。三三两两爬到柳树上聊天、打闹、疯玩。
那时候,还很讲阶级斗争,到现在都记得上体育课时,就在一片嫩绿的麦田中,小学生们拿着手榴弹往远处扔。
那时候,下晚自习,端着一盏灯,灯是用用完的铁皮胶水瓶做的。围了一圈纸防风。一层黄晕,似乎便不再害怕。突然,灯灭了,吓了一跳,再一看,月色笼罩天地,树影画满房,画满地。
那时候,大人们除了看戏,没有别的娱乐。孩子们也没有很多游戏。看婚丧嫁娶就是大人们和孩子们的狂欢。谁家娶新媳妇儿,大家都挤在门口看。主家一早会在街房的墙上挂上用图钉订上一张粉色的折成菱形的床单,床单上贴着呈扇形排列的四章大红色的纸,大红纸上是请老先生们写的饱蘸墨汁的四个大字“结婚典礼”,床单的右边也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婚礼的流程:1.新人就位。2.鸣炮。……早上上学路上就不住地往那家瞅,似乎空气都不一样了。中午一放学大家就跑去看新媳妇,看耍新媳妇。耍新媳妇的常常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妇女,爱说爱笑爱逗着玩。让新女婿新媳妇一起咬苹果呀,喝交杯酒呀,周围围着一圈一圈的人,笑声一波一波地涌起。
那时候,如果谁家有丧事,大人孩子都会从家里跟到地里,看白花花的一片,听家属们边哭边诉说逝者的生活过往,点滴小事,孩子们听大人们对人生的感慨。
小时候,还是生产队,还是大集体时代。一个生产队的人在一起摘棉花、在一起扬场,一起剥玉米。“玉米”是多么陌生的词儿呀,充满童年的是方言的茭茭呀。收获的茭茭堆在小学边上的空地上还没分到各家各户,孩子们跑上去在上面扔着玩,天黑了,月亮上来了,空气也慢慢凉了,手插进茭茭堆里,去浸泡弥茭茭散发出的热气。
那时候的玩伴不仅仅是同龄的,只要没结婚,都是女孩子,都一起玩。有一次邻家的比我大了好几岁的姑娘一边烧火蒸馍一边和我聊天,突然她惊叫一声,呀,锅烧干了,打开锅盖,那馍已经黑焦了底儿、黄了面儿,再把篦子端出来,锅底上是一个个如珍珠般的小铁球。
那时候,也有八卦。说谁跟谁好,邻家的姑娘跟一个同学好,这个男同学后来当兵了,退伍,最后还是没成,据说是男同学的父亲不同意。后来姑娘另嫁外村,结婚后那丈夫因为只直想当兵最后也没当成有点精神疾病,后来还是离婚了。后来又嫁人,不知她过得怎么样了。
那时候,冬天,阳光下,很多老太太靠着墙晒太阳。
如今,回到家乡,树没了。河堤上或是厚厚的细细的灰尘,或是铺满石子。街上也没有树了,家里也没有树了,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像现在人的精神。
人也少了,少年时代熟悉的人很多很多已经长眠在村外的麦田,少了大人们的热气腾腾,少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村子里静静的。
夜夜回望,时时想起,却再也回不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