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西班牙疫情的所见所闻，我在大半个月的一篇文章里已经写了封城前夕的状态。现在再来动笔，是昨天亲眼所见的惨象后有所触动。近来，国内国外，网上各种言论，或批判或煽动，或抖机灵或做样子，同时伴随的是不断增长的感染数字和让人心惊的死亡人数。我在起初的每日十分关注疫情，到现在已经不敢再多看多想关于疫情的事了，仅是想象，那么多家庭的破碎，那么多生命的流逝，已经使我十分心疼。况且，还有那么多让人看了愤慨可笑的“记录”。我已经在自己划定的平静里，无波无澜地默默地度过了一些、又一些完全一个人的日子，直到昨天上午……

我正在客厅做作业，蓦地听到一阵阵的哭泣，不能说是嚎啕大哭，可是是极无助的、已经无法压制的哭。我站起来，去窗户那里看。

正对着的一家类似于私人诊所的店外停了一辆救护车。几名全身包裹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正围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旁边站着的正伤心哭泣的是老伴。因为距离隔的有些远，我看不清具体状态，只以为又是老人生病了。最近西班牙疫情严重，我所在的大区亦是重灾区，我所住的公寓处，常常听到救护车那绵长、幽幽的警铃。

可过了一会儿，也没见他们把行动不便的老人推上救护车。这时，家属哭声愈加惨烈了，再边打电话边哭，泣不成声地通知着什么。我的目光才随着一名医护人员的动作凝固，他把老人的手往绵软的腿上放，可那只苍老的手就一下子无力地滑下来了，死寂般地落在一旁。我才猛然反应过来，老人的头一直低垂，身体就那样耷拉着，毫无生气。原来是刚刚过世了，也许正是在我听到哭声时。

我一月份还在国内时，在网上也看见过亲人因冠状病毒去世后，家人悲怆而泣的视频。然而，如今亲眼所见，真如瞬间被碎片击中了心神，席卷而来的震惊、同情、悲伤。自己仿佛被感染似的涌起感同身受的泪水，四肢百骸也顷刻定住了，为一瞬的应激反应，为见到了疫情中数万死者之一的死之静默与生者戚戚的悲情。

抢救一位病人，确诊一位患者，排除一位疑似病例，都一定没有尘埃落定的死亡简单。家属哭得太大声，引来了许多人从阳台上探身而望。她被劝进了诊所里，轮椅上的逝者也被推进去。救护车离开后，随即而来一辆深色的长形车，我直觉这是殡仪馆的车。而逝去的老人也永久离开了他所依托的轮椅，再被从诊所里带出来，已然是被裹在白袋子里的人形，即将火化的肉身。

车走了，一幕生死别离就短暂且冷酷的谢幕了。

我之前看见过一位西班牙老奶奶哭着在网上求救的视频，她的老伴确诊，在终于等到呼吸机后却因为年龄大被放弃，呼吸机被转给以为四十四岁的中年人。她不能自已地说：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了最好的日子，现在却不得不面对亲人要离去的状态……

可能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舆论保护机制，我没有刻意查找过这样悲伤的资料，上国外的社交软件，没有看到过任何悲惨的、第一现场的影音。这唯一的求助视频，也是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看到的。我不想特意搜索，是因为非中文的言论里太多不堪的侮辱性的话语、毫无理性的谩骂、丑恶传播的谎言。那些文字、图片使我几次三番愤怒地难以言状，可是通过我的经历，我又深刻的知道纯粹言语的反击是不能改变什么的。他们的教育是世代相传，观念是根深蒂固，一些偏见是如影随形潜藏在部分人的意识形态里。

自从西班牙政府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后，开始的几天，市郊处踏青、进行户外运动的人数猛然增多。直到政府派出巡逻人员，耍小聪明上街去的人才减少。随后，确诊人数一路高涨。海外华人齐力凑了一批批口罩捐赠给当地医院。我的西班牙语老师还为此打电话来谢谢我，她说不能直接谢谢中国政府，所以来向身边唯一的中国人道谢。比起隔离前夕，我出门采购却被几个年轻外国人故意咳嗽的经历，这声道谢无外乎是最大的宽慰，我也间接的感受到了来自祖国的关怀。

之后，之前做家教的那家西班牙家庭来请我帮忙。他们家开公司，在中国也有子公司。西班牙政府让他们帮忙在中国采购医疗物资，这家男主人想请我帮忙确认他们联系的中国公司是否可靠。我答应了帮忙，也表明了立场，只能帮忙了解情况和翻译，但不能对信息的可信度做保证。

西班牙政府的医疗物资采购真是让人费解，并不是政府向政府采购，而是让公司与找他国公司直接采购。而双方互不信任，外国公司不信任中国公司的口罩质量，据说之前买过一批货却质量不佳。中方也怕拿不到全款，途中货物转运容易被扣或“丢件”，已经出过类似问题。这样一来二往，交易也已经谈了好几天了还没下单。这样的效率啊，怪不得已经有医院的医生被告知要反复用口罩，而这医生自己不得已找到中国朋友买口罩。这是一场注定艰难的战役，而他们连给上前线的战士的铠甲都没备好。

所以，视频里那位老奶奶说：真是国家的耻辱啊……通过年龄选择性救助的行为，依据是否超过六十五岁来救治的行为。这是一个惨剧。

我为这种情况感到无力，此时也无力帮助。

就在这几天，西班牙政府才开始提倡全民外出最好都要戴口罩……哪里还买得到口罩，怎么能现在才这样说。

我突然想起，一位在英国留学的外国朋友对我说：经过这次的时事后，我已经对欧洲的政府不怎么信任了……

我只能说，这里的政府是人民“选”出来的，无论怎样的后果，自己都得买单。

只是可惜，本可以避免发生这么庞大的悲剧。

今天武汉重启了，武汉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全世界人民都欠你们一句谢谢。

谢谢，你们辛苦了，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