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3”淞沪战争开打已进入第三个月了。
第一个月,日本侵略军以8千兵力挑起战事,妄图一举拿下上海,8月13日起在虹口,江湾、闸北等地向我守备保安队进攻,被击退。敌人火速从国内调运大量兵力,在8月23日,从长江沿岸的张华浜、川沙口登陆,进攻我沿江的吴淞、宝山、月浦、浏河等地。敌人增兵至10万人,以海、陆、空武力优势发动大规模的全面猛攻。中国军队增至40万人,防线移至浏河,罗店,刘行,八字桥,庙行,江湾镇等地与敌人开展激烈的阵地战。
第二个月,敌方再次增兵至20万人。日本陆军省限令上海作战部队在《九国公约》会议于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开会签字前攻克闸北、南翔、嘉定一带。我方9月21日公布由蒋介石亲兼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为副司令。相应中国军队增至70万人,坚持在北站、江湾、庙行、罗店等地继续战斗,转入顽强的守卫战。从9月28日深夜起,连续28个小时,敌人开始对我发动海陆空总
攻击,一面重炮猛轰罗店我军阵地,又以飞机大炮轰炸闸北,江湾,日军主力同时向罗店和刘行之间的沪太公路猛攻,企图突破,然后进占罗店及以西的我方各个据点。我军给予顽强的回击,这些地区血战后成为一片焦土。
10月4日,敌人仍然在罗店,刘行,顾家宅作重点进攻,着重是强渡薀藻浜,重炮轰击我军薀藻浜南岸阵地,每小时发射炮弹数百枚。这次战役一直进行到10月11日,敌我双方在薀藻浜两岸作拉锯战,战况空前惨烈。
10月12日晚,敌人一面盘踞浜南,一面从三方面增援,企图中央突破直攻大场,南翔,以实现日本陆军省要求在10月15日以前迫使我军退至第二道防线的计划。但我军将士不怕牺牲,在艰苦卓绝的奋力抵抗下,日本侵略军的总攻失败。
在第二个月中,敌人总攻三次,先后失败。两月来,敌人死伤3万多人,我军死伤10万多人。连欧美战事评论员都认为:敌方炮火进攻之猛烈,飞机投弹之残酷,其惨烈的程度在世界战等史中也很少见。
从10月13日起,松沪抗战进入第三个月,上海四周的战争状况越来越严重。江湾,宝山一带我军全线后撤,闸北、浦东、南市也是火光冲天,沪西因为虹桥机场,曾多次被炸,弄得人心惶惶。由于新的战区不断扩大,所以继续有大批难民涌向各租界。这时有百万人无家可归。各慈善机构和救亡协会安排学校,仓库,戏院或圈定空地安置这些扶老携幼,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难民。每到夜深人静时,上海到处可闻撕心裂肺的悲号之声。
全市还有二百万老百姓,他们虽然有家可归,但在充满血和火的战争恐惧和失业威胁下生活,其内心的紧张,痛苦亦可想而知。人们引颈企盼战争早点胜利结束。
根据报纸的宣传,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11月3日至11月5日九国在布鲁塞尔开会的日子,希望在美、英、法、意、比、荷、葡、中等九国,能通过一项严厉的决议,谴责、制裁日本的侵略行径,甚至责令日本滚出中国去。
双方军队都在不断增兵,拼命厮杀,要赶在会议前拿出好成绩。根据战争的态势分析,许多老百姓认为在11月5日会议结束前,上海的战局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葫芦街里的“老枪”陆月亭现在的日子很难过。他自从8月中旬被钱府二管家来富等人赶出后,靠着大太太施舍的100大洋和10个烟泡勉强过了一个多月的安稳日子,由于在钱府时养大了烟瘾,所以有一半的钱花在烟枪里。到了9月下旬,那点钱越用越少,他就开始发急,曾几次溜到钱府附近去转悠。因为据他判断,赶他一家出门的决不是钱万兴,所以一心想见到他,当面问问清楚,可是来了几次都没有遇见。
钱府现在的看门人钱来富倒是看见陆月庭了。就因为他女儿宝花惹的祸,害得自己由二管家贬为看门人,所以就把陆月庭看作仇人。他知道钱万兴派了来福四处寻找他们一家的下落,如果再让宝花进门,就没有自己的活路。于是他就利用看门这点权,对前后门作了严格的防范,借口战争时期,安全第一,把后门封掉,平时前门只开一扇边门,他带了一个心腹小厮,两人日夜两班看守着。钱府下人见来富仍然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就尽量减少出入,所以陆月庭几次去探消息一直不得机会。
来富见陆月庭一次次在附近窥探,认为不除掉这个“老枪”总是祸害。他就去找大太太密谋、大太太当然也对陆月庭一家恨之入骨,因为宝花的缘故,丈夫剥夺了她管理家务的权力,自己在钱府的地位声势一落千丈,更使她无法容忍的是丈夫对她恩断义绝,不再进她的房门,而自己的儿子也为了宝花弄得父子反目,整个家庭搞得七颠八倒。所以她这次又出资100元,让来富买通附近一个叫烂脚阿二小流氓守候在钱府附近,要惩罚这个“老枪”。
一天,陆月庭又鬼鬼祟祟在钱府附近出现,烂脚阿二悄悄地跟踪着,等到陆月庭走到一处僻静地段,他急走几步靠近,用手臂肘朝对方腰部一搡,陆月庭“喔唷”一声就摔倒在地,痛得呲牙咧嘴,一时爬不起来。
这个五大三粗的小流氓,伸出鹰爪似的左手,当胸一把将陆月庭从地上拎起来,蒲扇似的右手正反来回狠狠地打了他两巴掌,把本已摇动的两只门齿打落了下来,顿时满嘴鲜血。“老枪”这时两眼喷火,伸出两只鸡爪似的手想要与他拼命,烂脚阿三伸手抓住老枪两只枯柴似的手腕一拧,陆月庭立刻杀猪般地嚎叫起来,痛得全身扭曲,脸色煞白,黄豆般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差点背过气去。
那流氓冷笑一声说:“你这鸦片鬼还想动手?我今天要你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现在我积点德,饶你一命。你记住了,不要再到钱府门口转来转去,如果我再在附近碰着,就马上一刀捅了你!”说着他“哗!”地掀开身上一件黑色的夹上衣,在一条阔腰带上左右插着两把雪亮锋利的牛角刀。
陆月庭这时才知道是钱来富指使他下的毒手,为了不吃眼前亏,他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忙着点头“噢噢”连声。
烂脚阿二见了得意地一声狞笑说:“你这鸦片鬼还算识相,我就手下留情放你一条生路,你把身上这件出客的海青给我留下。”
这件青灰色毛料哔叽崭新的夹长袍是钱万兴送给他的,价值至少100大洋,现在为了活命,只能赶紧抖抖索索地脱下来给这个凶神恶煞的流氓。他回家气得生了一场病。
到了10月中旬,陆月庭身上只剩下2元钱,一家的生存危机逼得他如坐针毡。自从发生被流氓殴打的事以来,因为少了两颗牙,如果笑时露齿就见两个黑洞,自觉奇丑无比,没脸见人,在心理上有一种毁容的羞辱,所以这段日子里,他的性情非常暴躁,在家里一直冲着荷香和女儿拍桌瞪眼出气。宝花自己就一肚子苦水,倒是乘着父亲向她发脾气的机会就哀伤欲绝的痛哭,接下来总要好几天郁郁寡欢,不言不语,脸色憔悴得好像大病一场,吓得陆月庭再也不敢招惹她。只有荷香做了他的受气包。
荷香也是个苦命人,她父亲打柴为生。在她5岁那年,母亲患绞肠痧病故,父亲不久续弦,后母是个贪婪凶悍的女人,对荷香百般苛待,在她9岁那年,一次父亲上山打柴,失足堕崖而亡。后母再嫁,就把她以3两银子的身价卖给了宝花的外婆家,专门伺候小姐,以后作为陪嫁丫头来到了陆家。耍惯大爷脾气的陆月亭是她的主子,多少年来,她一直过着逆来顺受的日子。现在陆月庭虽然穷困,但他仍然有操纵她生命的权力,荷香怕他一时恼怒或穷得揭不开锅时把她卖了。如果卖到“野鸡窝”去,染上一身梅毒,烂得鼻子掉下来,死得好惨。所以荷香总是小心谨慎地伺候着这个大烟鬼,每天穿门走户去做梳头娘姨,一月赚得二、三十元钱都交给他作为家用。荷香把自己比作一头骡子,一天到晚辛勤劳作,希望主人能看到它存在的价值,而不去一刀把它杀了吃肉。
荷香在周公馆为周太太和老太太梳头,今天拿到了一个月的梳头费8元钱。周太太知道荷香的身世和目前处境,今天又把家里请客吃剩下油腻腻的红烧狮子头、粉蒸肉、酱蹄等送给她带回去。
晚上荷香喜孜孜地把东家赠给的菜肴端上桌子,想听一句陆月庭的赞扬声,但他只是看了看,没出一声。吃饭时,荷香为了图陆月庭一个笑脸,就东扯西扯的把今天在外面听到的新闻当做佐料说给他听:“嗳唷,今天我走了许多路到善钟路的严公馆去,谁知道严师母气得头也不肯梳,你知道啥子事呀?她那个20岁的宝贝儿子看中了一个姑娘,吵着要结婚,严师母夫妻俩死活不同意,你猜怎么样?这个姑娘是个舞女……”陆月庭听后,鼻子里“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