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些阴冷,刺骨的寒风让人生畏,聂子汉把双手揣进衣兜里,头紧紧地缩着。他快步地独自一人走出校门,目光只直直地盯着脚下的路。前面有同班的同学,是班上几个最爱捣乱的男生,他们正一边打闹着一边往同一条路走着。
他不想碰见他们。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不想碰见任何熟人,因为他害怕和熟人打招呼。他害怕别人那直愣愣的目光,无论那目光到底是善意地还是恶意的,总之他不喜欢,会让他觉得浑身难受。
他加快脚步,头又压低了一点,想从他们身边迅速走过去。
“嘿!那不是聂子汉吗!”一个戴帽子的男生还是发现他。
聂子汉装作没听到,但他的脸已经红了。他又加快了脚步。他想逃离他们,逃离他们的目光。
“嘿!嘿!嘿!怎么的,装作没听到啊?”另一名个子较矮的男生说话了,可聂子汉还是没有搭理他们。于是那个较矮的男生轻蔑地呵了一声,故意提着嗓子大吼:“嘿!聂怂逼!”
那男生的声音像是海浪一般像四周扑去,周围在路上走着的其他人,不管是聂子汉认识的或者不认识都转过了头来。他们先是寻找起声音的源头,望了一眼那较矮的男生,随后便顺着那男生的目光把视线转移到了聂子汉的身上。
聂子汉的脸更红了,耳根也红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可他无处可逃。
聂子汉再次加快脚步,那速度已经赶得上一般人小跑的速度了,但他还是觉得慢,他恨不得自己立马跑起来,跑得远远的,可他不能跑。他强烈的自尊心在作祟。倘若跑起来,自己岂不是等于默认了自己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身后的那几个男生见到聂子汉的窘样更是得意了,他们开始放声大笑了起来,仿佛他们在看一部滑稽的喜剧。
那个戴帽子的男生笑的最夸张,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哈哈哈!你们看,他那怂样,又蠢又傻!”
较矮的男生附和道:“就是就是,那样子简直太怂了。”
他们之中另一个男生又接着道:“很正常嘛,只会躲在女生背后的怂逼,都这样。”
那几个男生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也跟着偷笑了起来。
聂子汉的名字是他父亲取的,意思是希望他能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可惜他却只做了半个男子汉——心里的男子汉。他内在自尊心极强,外在却又有些懦弱,缺乏反抗的勇气。他握紧了拳头,想转身挥过去,可还是只咬咬牙,将愤怒的气息吞进了肚子里。
聂子汉从小便失去了父母,只跟奶奶生活。在别人的眼里,他就是个没爸妈,没教养的孩子。人在孩童时期都缺乏认知力,所有对事物的看法以及自身的判断力都是从父母口中得来的。聂子汉没有父母,也就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人的天性是不会磨灭的,感受痛楚的能力与生俱来。
年幼不懂事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时难免会发生矛盾,这时候总是父母将他们拉开的。聂子汉记得,那个孩子的妈妈把他们从中间拉开,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不就一个糖嘛,你跟哥哥争什么争!”她把糖从孩子手里拿出,递到聂子汉的手里:“来,我们把糖给哥哥。”可那孩子觉得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又紧紧地抱着她的孩子:“好了好了,乖,没事,等下妈妈给你买更多的糖。”那孩子这才安分。聂子汉得到了糖,心里却更难受了,他没有妈妈能这么抱着他,温柔地抚慰他的心伤。那孩子妈妈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她用眼睛斜瞟了一眼地上的聂子汉,贴在孩子的耳边轻声地说:“以后别和这孩子玩,这种没爸妈的孩子最没教养!竟然连一块糖都要和我们家玲玲争,真是讨厌!”她不知道那颗糖本就是聂子汉的。
她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被聂子汉听到了。他心里觉得委屈,痛苦,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转身跑走了。自此他便害怕见到其他人,当他们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时候,他总会觉得他们的眼里满是嫌弃,鄙视。他变得孤僻,易怒,又自卑。
后面的那群男生还在继续地说一些话来刺激他。他们的笑声更加猖狂。
聂子汉的愤怒达到了极点,他咬紧了牙,也不管周围的人的嘲笑声了,他想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聂子汉没能去拼个你死我活,罗莎莎来了。
罗莎莎就是那些男生口中让聂子汉躲在背后的女生。她是他们班的班长,个子不高,身材有些瘦弱,可性情却十分豪爽,做事干脆利落,是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子。她长得也很漂亮,皮肤如雪般白,加上她豪爽活泼的个性,大家都喜欢她。
而那些男生之所以把罗莎莎和聂子汉说到一起,是因为罗莎莎对谁都是泼辣的样儿,唯独对聂子汉例外。罗莎莎在聂子汉面前一下子没了泼辣样儿,转而换了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她时常利用班长的权威护着他,无论他是怎样的不好,犯了怎样的错,她都会替他开脱。于是流言蜚语也接踵而至,但罗莎莎从不在乎,而聂子汉则是用沉默来回应。
“哎哟,痛痛痛!班长别打,别打了!”罗莎莎用手里的书使劲地打那几个男生,他们不敢还手。
“叫你们乱说!”罗莎莎说着又拿着书想往他们头上砸去,那几个男生吓得都护住了头。
“好好好,我们不说了,再也不说了!”那个戴帽子的男生一边偷笑着一边用求饶的语气说到。
罗莎莎对着那几个男生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们。她朝着聂子汉小跑去。
“子汉!子汉!”罗莎莎在他身后喊着她的名字。
身后的那几个男生又小声地学着她的声音说道:“子汉,子汉,你等等人家嘛!”说完又爆发出一阵狂笑。罗莎莎转过身,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他们这才用手捂住嘴止住笑声。
“嘿,子汉,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了。”罗莎莎小跑到了聂子汉身旁小声地跟他抱怨到。
聂子汉没说话,但还是放慢了脚步。他的脸上的怒气依旧没有消散,涨红的脸因为罗莎莎的解场褪去了一丝愤怒的红,却多了一丝羞涩的红。
任何人的目光都会让他觉得不舒服,罗莎莎的也不例外。但罗莎莎的目光带给他的不舒服却是另一种感觉。如果说其他人的目光会让他觉得畏惧,那罗莎莎的目光则是会让他升起一丝羞涩感与温暖感。
“子汉,我们一起走吧,我刚好和你同路!”
“嗯。”聂子汉只轻声地答应了一声。
罗莎莎望了聂子汉一眼,她了解他,至少她以为她了解他。她知道他不喜欢身后和周围的那群人:“子汉,我们走这边吧!我知道一条近路,我们走这里会快很多。”
聂子汉显得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他想快点离开这儿,他点了点头:“嗯。”
他们走到一条小路上,脱离了身后的那群上。这里显得有些偏僻与荒凉,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这让聂子汉感到轻松许多。
“哎,他们真是烦,一天到晚没事就喜欢这样乱开玩笑”罗莎莎安慰他:“子汉,你别跟他们计较啊,他们就那样,幼稚的很!你别理他们,他们以后再敢这么说你我打死他们!”她说着握着拳头作出一副打人的模样。
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那握拳的样子显得有些奇怪,让聂子汉忍不住笑了笑:“没事,我没在意。”
罗莎莎看见聂子汉笑了起来觉得开心:“那就好!”
“嘿,对了!”罗莎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来,兴奋地蹦了起来。她把书包拿下来,在聂子汉帮忙提着,她在书包里翻腾了好久。
“找到了!”罗莎莎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方形的纸。
“这是什么?”聂子汉问。
“电影票啊!”罗莎莎道:“这是那个傻大个送我的,就刚才说你坏话的那个戴帽子的男生!”
聂子汉有些惊讶,他有些慌张:“他......约你看电影吗?”
“是啊,而且他还跟我说了好多话,就今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他突然坐到我对面,巴拉巴拉地说了一长串,说完就把把电影票塞给我,约我这周六去看电影呢。”
“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嗯......记不清了,我当时在吃饭呢,不想听他瞎扯,不过好像是说喜欢我什么的。”罗莎莎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聂子汉显得有些不自在,不只是身上的,还有心上的。聂子汉隐约地感觉得出来,他自己是爱罗莎莎的,但又不敢爱她。
罗莎莎对他是很好的,他从她的身上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从小失去父母,所以他的父母也就不能给他任何温暖。而身边的人大多都是用一种另类的眼光看待他,即使在面前装作关心他,转身后也会巴不得赶紧远离他——他是没教养的孩子。但罗莎莎不一样,他能感觉到,那是真正的温暖。
聂子汉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哦”了一声。
罗莎莎一下子笑了:“真搞笑,他才多大,整天还那么幼稚,就知道捉弄人,还说什么喜不喜欢,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喜欢。”
聂子汉转过头:“那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吗?”
“嗯......”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都还小呢,不用去想这些。”说完她又把电影票塞到聂子汉手里:“嘿,倒是这张电影票不能浪费了!我把他送给你!到时候我再去买一张,我们周六一起去看吧。”
“那......他那边怎么办?”
“他?哎呀,别管他啦,我就跟他说我有事不去不就得了。”罗莎莎俏皮地眨了眨眼。
“这样好吗?”聂子汉有些犹豫。
“哎呀,没什么不好的!放心吧!”
“那,谢谢了。”聂子汉说道。
“没事没事!跟我别这么客气!”罗莎莎笑着说道。
聂子汉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总是对我这么好。”
罗莎莎看着他的眼睛:“没事,这只是我应该做的嘛。”
“可他们都说你只有对我才这么好,我有时候不懂......”
“嗯?不懂什么?”罗莎莎道。
“啊,没事。”聂子汉把本想问的话收了回去,有些话还是不问为好。
“嗯,总之你别跟我这么客气啊,我一直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朋友之间是不需要客气的。”罗莎莎的这句话让聂子汉心里一暖,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当作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你......从小受了很多苦,没有爸妈......我只是希望你过的开心点。”罗莎莎在为他难过,她本想再继续说点什么,但聂子汉打断了她。
“我过的很好!”聂子汉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语气里多了些躁动的味道。
罗莎莎笑了笑:“没事。”又道:“哦,对了,我那天看见你的笔已经坏了,我今天买了几支笔,我给你一支吧。”她说着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支崭新的笔来,递到聂子汉身前。
聂子汉却突然用手甩开那只笔:“我不用!”笔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罗莎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了一下,她默默地捡起笔来,不解地看着聂子汉:“子汉,你怎么了?”
“别这么叫我!”聂子汉的脸又被涨红了。
罗莎莎站在原地,她看的出来聂子汉生气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何生这么大气。
“你只是同情。”聂子汉的眼神变了,语气也更为强烈,仿佛换了一个人。
“什么?”罗莎莎不解。
“原来你只是同情我!”聂子汉转过身来大吼,他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他面对其他那些他讨厌的人时他都没能有这勇气,但面对这个自己喜欢的又对自己好的人竟有了。
“我......”她想解释。
“你什么?你不用再说了!我懂了!罗莎莎,其实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你不过是在假惺惺的同情我,可怜我!”聂子汉走到罗莎莎的面前:“呵呵,你又不喜欢我,你怎会无缘无故地对我那么好?你只是觉得我可怜,像街边流浪狗一样可怜!你只是想以对我好来证明你的慈悲对不对?”
“子汉,不......不是这样的。”罗莎莎面对聂子汉的质问有点不知所措。
“那是怎样的!你其实一直在骗我!你有什么理由对我这么好?你和他们一样,只是在可怜我,其实在你心里,你和他们想的一样对不对?觉得我是个没爸妈,没教养的孩子!”
罗莎莎不停地摇头:“怎么会,你误会了,子汉!”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是因为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聂子汉浑身颤抖着,面对着罗莎莎大吼着问道。
罗莎莎没有回答,她受了惊吓,一脸讶异地站在那里。
“你不喜欢我!”聂子汉大吼:“你和他们一样!你和他们都一样!”聂子汉用手指着她,满脸涨红,眼里的泪水也涌了出来,流到他的嘴里,是失望与悲愤的咸。
“子汉......”罗莎莎声音有点颤抖:“我只是想帮你。”
聂子汉的呼吸很急促,他用失望的眼神望着她,说:“如果你真想帮我,那就不要同情我。”随后一把把电影票赛塞回她的手里,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