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州管下有一水乡,地名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如今有三个好汉在那里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
这话是柴进亲口对林冲所说,话说得清楚明白,干净利落,梁山只有三个好汉,没有第四个。
彤云密布,朔风正紧,豹子头林冲在一个雪夜来到了梁山脚下的酒店。
酒入愁肠,林冲念及有国难投,有家难奔,在酒家的白壁上题下一首五言律诗,跟宋江后来在浔阳楼上所作异曲同工。
酒店主人看了,为林冲点了一个赞。
此刻林冲方知,梁山泊还有第四位好汉,旱地忽律朱贵。
忽律一般指鳄鱼,上了旱地,总是不如水里凶猛。梁山这茫茫水泊方圆八百里,朱贵却只能在水泊外守着一面酒招,确也不负这绰号。
朱贵水亭施号箭,一箭风快,半篙波暖。
林冲是英雄,江湖人尽皆知,朱贵有自己的心思,王伦也有自己的心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最后,在朱贵的一力斡旋下,林冲与杨志一番龙争虎斗,王伦才勉强点头。
朱贵此举,害了王伦,却救了梁山。
林冲坐了一把交椅,朱贵自然成了第五位好汉,他不在意,匆匆下了山寨,渡过金沙滩,对岸是他的酒店。
不久,江湖上发生了一起大案,智取生辰纲。
朱贵在酒店里品着酒,忽然,七条好汉站在了他的面前。
朱贵一枝响箭,唤出了一条船,载着晁盖等人上了山。
一夜之后,朱贵亲眼看到,王伦的头颅掉在了地上,鲜血混着泥土,双眼死死盯着朱贵,是愤怒,还是不甘?
杜迁、宋万、朱贵三人齐齐跪在了林冲和晁盖面前,见证着水泊易主。
对于杜宋二位头领来说,这梁山变了天。对于朱贵来说,这梁山还是梁山,反正他要下山,回去他的酒店,山上的那最后一把交椅,他一年能坐得上几回?
梁山兴盛,天下英雄望风归附,及至秦明、花荣等人上山,朱贵的交椅已经排到了第二十位。
夜里,朱贵背负着双手,望着夜空下灯火通明的梁山,这山,离他越来越远。
梁山下李家道口的这个酒店,是朱贵最后的一丝尊严。
这个酒店,很快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腿上绑着四个甲马。
戴宗带来了宋江浔阳楼题反诗的消息,整个梁山倾巢而出,远赴江州,只为了一个人。
朱贵在前往江州的路上想,自己永远也成不了这样的人。
宋江上山以后,聚义厅上,旧头领坐左边,新头领坐右边,一句话把朱贵之前的所有功劳抹杀。朱贵望了望右边的济济人才,又望了望身旁的杜迁、宋万,他们眼里有着相同的惶恐和迷茫。
梁山脚下的酒店越来越多,而朱贵依然是最优秀的情报员,为聚义厅里喝得烂醉的头领们送上了一次又一次的重要信息,甚至亲自回到沂水老家,救下了黑旋风李逵。
这赫赫功劳,却没有人能看得见,因为他既不姓晁,也不姓宋。
梁山大聚义,朱贵排名第九十二位,大家说这是天降的石碣,都是上天的安排。
朱贵离开了经营多年的东山酒店,被换到了陌生的南山酒店,鬼脸儿杜兴给他做副手,讽刺的是,杜兴在忠义堂上的座次却比他高三位。
这梁山,终究不再是当初的梁山。
宋江带着好汉们南征北战那些年,朱贵混在人群里,默默无闻,他开了半辈子酒店,却没有真正上过沙场。他是忽律,却总是逢着旱地。
朱贵最后病死于杭州,江南多水,正是忽律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