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二十五)
两名男人当即抱起孩子往卫生院狂奔,其他人跟在后面奔跑,路上几个人主动替换,约二十分钟赶到那里,医生用尽他的方法,无奈已经回天乏术,两个孩子还是没有回来。……一小时后,医生宣布两人全部死亡,并说再送出去也是无济于事,因为溺水时间过长,也早已超过此类抢救的有效时限。
小文面色雪白躺在妈妈怀里。月儿冲到卫生院看见女儿的那一瞬间,先瞪大眼睛盯着竹床不敢移步,害怕似的犹豫一分钟,后小心翼翼走过去,似乎怕惊动了那个小生命,抖抖索索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鼻子下面,凝神屏气发现没有气息仍不死心,还是固执地放在那里,又一个漫长的一分钟过去,终于确定了最可怕的结果,立即发出狼嚎一般的凄厉叫声:“啊——!”
向天悲惨地叫出十几声后,月儿把女儿抱在怀里,低下头贴着她的脸哀哀哭泣:“嗷——嗷——”,那样伤心绝望的哭声,那样凄惨悲恸的女音,周围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嘤嘤啜泣,男人没有一个不动容落泪……几十分钟过去,月儿反反复复摩挲着女儿的小脸,伸手抚平她的头发,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看着女儿,又低头不断亲吻女儿的额头脸颊、眼睛鼻子、耳朵颈脖,就像十几年前搂她在怀一般,长长久久地抚弄着她,始终不肯撒手。
后来公公要把孙女抱回家,两个人使劲将她的手掰开,她直蹦直跳就跟疯了一样,仰躺在地上来回翻滚,大声哭嚎着不能停息,几乎去掉半条性命,最后几个人商量后让步,就让身为女人的她抱回小文。第二天到达殡仪馆火化前,三四名女眷拖拽着她,月儿狠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作揖,用嘶哑的嗓子哀求那位工人,不要烧掉她的女儿,不能烧掉她的心肝。
工人看她一眼便要将门栓上,她一把吊住门把,爬过去要和女儿一道进去,哭喊着说自己要去照顾小文,不能让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在那边,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工人费力掰开她的手指,五六个人一齐用力把她拖拉出来,大门立即在她眼前关上……十分钟后她还是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道门,痴傻了一般不再哭泣也不再流泪,就那样坐在水泥地上,一双空濛濛的眼睛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定住了。
四六将女儿埋在自家的田垄边。那一天,月儿在地里整整坐了一天,四六一直陪伴着。因为没有成年不能立碑,只修砌了一座小墓,粉色瓷砖红色琉璃瓦,也不能举行丧仪,只是自己家里人送上山。大月给女儿扎了四套夏服四套秋装四套冬衣(由专门的师傅用白纸扎成,再涂上各种色彩),又烧给她整整一篮子冥币。
现在,四六为老婆撑起一把黑伞,泥雕木塑般的一动不动,月儿幽幽地凝望着,完全呆滞了一般,到现在她也不能明白,那样一个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的孩子,每一天跑出跑进,总有那么多快乐有趣的事情和妈妈分享,叽叽喳喳如同小鸟一样,怎么突然之间就完全消失了?那样一张苹果似的小脸,星星似的眼睛,樱桃一般的小嘴,每一天和妈妈睡在一起,那样温暖柔软的小身体,怎么半天的功夫就变得那样惨白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