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未买诗人一品题

《七律·油菜花》

买断春光点点金,蜂忙蝶乱探花心。

风前起舞香含艳,雨后牵魂泪满衿。

不恨东君偏杏李,堪怜柳絮作浮尘。

一春花事何时了,已向莲台献己身。

江南最美的时段,不是迎春花开的早春,亦不是桃李争艳的暖春,更不是烟雨杏花的恼春,而是油菜花开的晚春,每到这个时段,春光滟滟,草长莺飞,微风拂过,油菜花如细浪轻舞,暗香浮动,整个乡村便沐浴在柔嫩而清凉的晚春里。

油菜花在百卉之中,算作垫底之花,除了农民对油菜花有着无法描述的情结之外,远离土地的人们几乎对其没有感觉,最多不过是在晚春踏青时拍几张照片,证明自己曾不负春光。作为艺术天子的宋徽宗曾以“黄花如散金”为题进行殿试,结果大部分考生把菜花当成了“菊花”而导致落榜,可见不知道油菜花的读书人不少,这或许是油菜花的悲哀吧。

        纵使如此,油菜花依然在一些人的眼里和心里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在诗海中亦有留存着特别唯美的咏油菜花诗。

《新阳铺》 

宋 江梅

梅花篱落菜花畦,春水平田酿燕泥。

健事老翁头雪白,一簔烟雨自扶犁。

这是一首带着辛酸味道的田园诗,作者见到的是一幅清新的田园风光,在这样的和谐景象之中,却有一位头发全白的老者,披簑带笠在雨中扶犁耕田,这不由得让我想到如今的农村,大部分年轻人跑到城市打工,田间一片荒芜,留守老人吃力的劳作。哎,这个社会从未改变。

《县舍即事》

明 叶子奇

朝日开衙暮散衙,略无一刻及春华。

偶过县舍坡陀外,随分春风领菜花。

        叶子奇,字世杰,号静斋,其与刘基宋濂齐名,可谓一世之杰,静斋此诗短小清新,把生活之闲适写得赏心而悦目,至于首句“朝日开衙暮散衙”则感觉象是在摸鱼,静斋其实可以学东坡把办公桌放在西湖边上,呵呵。

《春日书事呈历阳县苏仁仲八首其一》 

宋 王之道

芳草池塘处处佳,竹篱茅屋野人家。

清明过了桃花尽,颇觉春容属菜花。

        王之道此诗笔下景色清丽,而其意浅显,不愧是一首写菜花的佳作,后黄庚于《田家》中化用此诗,更有趣味。

流水小桥江路景,疏篱矮屋野人家。

田园空阔无桃李,一段春光属菜花。

        无独有偶,又后继诗人张炜也爱上王之道诗,把“一段春光属菜花”改成“也有工夫到菜花”,感觉有些小妒嫉,略带酸味,其诗如下:

水拍田塍路半斜,悄无人迹过农家。

春风自谓专桃李,也有工夫到菜花。

《偶成》

宋  叶茵

留得春风趁马蹄,日长无事绿杨堤。

菜花篱落谁家酒,缓辔长歌过小溪。

        相对孟郊“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粗俗,我更喜欢叶茵这首自在赏春的闲情雅致。老夫自小在农村长大,每到暮春,油菜花开,那沁人的芳香和微润的天气让人总会生出徽音之叹:“最美人间四月天”。

《晓过鸳湖》

清  查慎行

晓风催我挂帆行,绿涨春芜岸欲平。

长水塘南三日雨,菜花香过秀州城。

        查慎行是金庸的爷爷,金庸武侠小说中夹杂着很多古典诗词,这应该与其家族文化渊源分不开。

《和彦逢弟春日即事》

宋  王之道

杨花如雪菜花黄,路出初郊正日长。

喜对新诗醒病眼,会逢膏雨沃骄阳。

过僧竹院茶争美,酌客山堂酒倍香。

常恨抗尘仍走俗,不知身在水云乡。

        王之道通过乡村美景农家生活感叹自己一身俗气,角度新奇而诗意丰满,对得起满村的油菜花香。

《雪霁登程将至宿松·其二》

李鸿章

三月寒逾九九深,炎凉历惯不惊心。

菜花满地黄金色,憔悴相看半不禁。

        对李鸿章,我一直是赞怜参半,此人一生坦荡,历史把他推向深渊,而他却忍辱负重昂然前行,他的命运正如他在一首《临终诗》里所说的那样: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

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李鸿章如果处在中清之际,则应该是一位大才子,大儒者,大诗人,在普遍把他当作卖国贼的时代,唯有梁任公敢为其立传,呜呼,国之良相却被当成千古罪人,这不就是刀郎歌里的罗刹海市吗?

《和董萝石菜花韵》

明 王守仁

油菜花开满地金,鹁鸠声里又春深。

闾阎正苦饥民色,畎亩长怀老圃心。

自有牡丹堪富贵,也从蜂蝶谩追寻。

年年开落浑闲事,来赏何人共此襟?

王守仁即王阳明,以格物出名,这首格菜花的诗还是不错的,诗里有怜饥民之苦,有怀老圃之心,不过诗中哲理多了,美意就少了,呵呵。

《湾沚道中》 

清 宋轶才

炊烟如线路如弓,水面吹来杨柳风。

舞尽榆钱飞尽絮,菜花黄杀野田中。

        宋轶才此诗可与王维的《辛夷坞》相媲美,想了解王摩诘《辛夷坞》诗的读者可自行百度。

《田家乐》

明 方氏

松下柴扉茅屋,篱边竹径清溪。

菜花蝴蝶一色,野雀山鸡乱啼。

方氏者谁,已无从考证,唯此诗之美隔屏能嗅其香,所谓田家生活,如果不需为柴米所困,则是天堂之所。

《壬戌二月》

宋 徐玑

山城二月景如何,行处时时听踏歌。

淡色似黄杨叶小,浓香如蜜菜花多。

春容每到晴时改,天气偏从雨后和。

好向溪头寻钓侣,小溪边夕涨清波。

徐玑以父荫供职,沉浮州县,为人以刚,体恤百姓,然其又文才斐然,诗意高雅,这首写田园生活的诗歌正体现出他对乡村的热爱与执著。

《菜花》

明 谷氏

簇簇花开麦陇西,遥看黄绢晒鹅溪。

饶他不惜金铺地,未买诗人一品题。

如果说牡丹乃富贵之花,那油菜花便是典型的贫民之花,油菜花存在的价值不是其外观之美,而是其可作为食用之油。所谓“饶他不惜金铺地”这里的金是对农民而言才有意义,到于“未买诗人一品题”则是谷氏自我的意淫吧,农民纵使有这闲钱也没这闲时与闲工夫,呵呵。

油菜花虽然不是名贵花卉,也多为文人所不题,但在无意之中,却也在一些热爱生活的诗人笔下熠熠生辉,如下两首就是美到极致又些许孤寂的田家暮春晚景写照:

《四时田园杂兴·其二》 

宋 范成大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南屏》 

宋 朱翌

正当昼永六十刻,久坐僧斋烹雨前。

满园菜花开向夏,一双蝴蝶飞上天。

        以上两首虽无必要解读,但老夫还是忍不住为其高超的白描点赞,这两首诗含王维“诗里有画”的特色。

《上元后三日同金茂园胡蔚岩汪总中买舟过冯子皋森竹园》

清 张维屏

春在山颠又水涯,一枝柔橹划涟漪。

暖风吹我意常醉,村路引人行不疲。

鸡犬声从深树认,田园味让老农知。

菜花香处柴门掩,写出储王画里诗。

        岭南诗人多于明末清初出现,这与当时的政治因素经济文化重心迁移有关,明清以前,以江浙才子居多,以上诗之作者,大部分出自江南,而明末清初,文化重心开始渗透到岭南,张维屏就属于典型的岭南人,祖籍广东番禺。

张维屏具有广东人的务实与坚守,曾为三元里抗英而写有大量的诗作,又由于憎恶官场黑暗而辞官归隐。文学家阿英(钱杏邨)曾评价张维屏的《三将军》歌是鸦片战争中“最具有灿烂不朽光辉”的“英雄史诗”。张维屏除了被历史塑造成了英雄形象,其实,他的心里仍然同王摩诘,储光羲一样装着山水田园,读张维屏这首菜花田园诗,让有顿生归去来兮之感。呵呵,只是出来还好好的,现在回不去了。

        PS:看油菜花开,最好去婺源,在鹜水之源,埋葬着我最好的兄弟,他长眠地府已经十八载了,不知道这世上的哪条好汉是他的转世之身。老夫一直有一个心结,等闲下来,一定要去一趟婺源。或许,就在明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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