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我被安排任教初二。第一次走进教室,就发现后面有一张桌子空着。
“这里怎么空着?是谁没有来吗?”
“老师,这是新月的桌子,她今天没有来。”一个颇为斯文的小男孩站起来回答,他是班长。
新月?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一个小姑娘的形象。
个子高高的,瘦瘦的,留着不太整齐的短发,脸庞白皙。乍一看,还挺标致的,可是又总是让人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如果仔细瞅,就会发现,她的两眼间距很小,看起来总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刚开学,就听同事议论她,据说是智力有点障碍,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但是小姑娘很努力,每天晚上的作业都会抄写一大片。虽然认不清抄写的是什么,可是能感受到她的用心。
因为听大家议论得多,就有意无意地对她格外关注。
去她班里听课,她坐在班上最后一排。我发现,她整节课,身子都坐得直直的,脸上写了专注。这种专注,让我隐隐有些心酸。
班级队列广播体操比赛。新月班级入场,我立即从队伍里寻找她的身影,但是没有找到。
“这个班里少一个人。”我对身边的同事说。“他们班新月,根本无法完成这套体操,所以就没让她上场。”同事嘴角含笑。说完,又专心看比赛了。
我的目光转向场外。我看见了一堆板凳中那个孤零零的新月。她坐在那里,身子佝偻着,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场内的比赛,然后又迅速低头。
隔着一个操场,我根本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但是我又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她的失落,她的难过。她就像一只落伍的大雁,虽然还在徒劳地扇动翅膀,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队伍离她越来越远。
其实,每次路过操场,只要是他们班在操练,我都会格外看上几眼。不用刻意寻找,一眼就能看到队伍中的新月。她是队伍里最专心最努力的一个,也是肢体最不协调的一个。
有一次,新月的妈妈找到学校。她说,新月晚上回家哭,说有同学笑话她。后来,班主任自然狠狠教训了那几个挑头起哄的男同学。
同事们谈论起这件事,不免有些唏嘘。有个同事说,看着新月傻乎乎的,没想到她也会在意别人的评论。
我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但是我那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我的心情。
她只是智力有些障碍,但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血有肉,有判断,有情感,她怎么会不在意别人的评论?她上课坐的笔直的身子,她出操时努力让自己的步伐与别人一致,她认认真真抄写的一页一页的天书一样的文字,都是为了告诉大家,她也想跟同学们一样!
那一天,我心里一直愤愤的,恨不得跑到她的班里,狠狠斥责那些笑话她的同学。小孩子是最单纯的,但有时又是最无情的。
之后,每次在校园遇到新月,我都会主动过去跟她说几句话。但她总是低着头,不言语,偶尔悄悄用眼的余光觑我一下。我怕她窘迫,也就不再多说。
学校组织歌咏比赛,我很欣慰地在台子上看到了新月的身影。
她的班主任说,小姑娘每次练习,都特别用力,身子站得最直,嘴张得最大,眼神最为虔诚。虽然新月根本就唱不出一句完整的歌曲,可是她实在不忍心再让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台下。
我抬头看着台上的新月,她的小脸上明显挂着笑容。那笑容就像春风里的迎春花,很明媚,很灿烂。我心里应该是欢喜的,但是偏偏有泪水从眼角溢出。
上课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信步走到那张空桌前:“新月为什么没来上课?”“不知道,老师说新月请假了。”还是班长回答。第一节课,孩子们都有些拘谨。
下课后,我迫不及待地找班主任了解情况。“她病情加重了,现在根本不能走路了,走几步就摔跤,所以没法来上学了。”班主任一边忙活着填写一堆资料,一边回答我。
“她不是就有点智障吗?怎么又不会走路了?”我愕然。
“小脑萎缩,初一时就肢体不协调,偶尔会摔跤。”班主任叹息了一下:“昨天她妈妈还来要课本,说新月想读书。”
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表示惋惜?表示同情?有什么用呢?我只是感觉心里特别的沉,像是被一块铅坠住了,喉头堵得满满的。
从办公室里出来,天又淅淅沥沥地下雨。才9月份,就已经让人有点瑟缩了。大家都说,现在的季节越来越不分明,夏季没过去,秋天就提前来到了。
其实人生的季节又何曾分明?新月的春天刚刚开始,却已经开始有凋零的迹象。
我打开手机,关注天气预报。明天,明天终于不再下雨了,躲藏了几天的太阳要露面了。太阳出来,天气回暖,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