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喜欢的电影《午夜巴黎》,好莱坞的剧作家在灵感枯竭的夜晚,穿越回了文艺黄金时代的巴黎,意外闯入一场舞会,遇见了菲茨杰拉德夫妇、海明威、斯泰因、毕加索这些流光溢彩的大艺术家。
读这本黄永玉老先生的《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我有同样的畅快之感。隔着时代、交错空间,在文字和画中,我被他的自由、纯粹和诗意而吸引。“明确的爱,直接的厌恶,真诚的喜欢。站在太阳下的坦荡,大声无愧地称赞自己。”
黄老先生画绚烂的巴黎,却用文字调侃巴黎,他说“巴黎大街的整齐、名贵和讲究,看来看去差不多一个样,一个从近到远的透视景观又一个透视景观,缺乏委婉的回荡,招引来一群又一群鲁莽的游客。”他还说,“蒙拉丽莎是一种时髦倾向,但不是艺术倾向。”他喜欢意大利,画作颜色都明亮奔放,那是一个尊重艺术的国度,“在这里,连疯子都是尊重艺术的。”
他也爱读书,但是却没有文人雅客的卖弄,他只是认认真真做一种事业,然后凭自己的兴趣读世界上一切有趣的书。他说:“世界上的书只有有趣和没有趣两种,有益和有害的论调是靠不住的。”他的生活,也是最看重有趣有爱,有滋有味。比如在面对吉普赛小偷时,他会假装一下中国功夫的架势吓跑小偷;在面对无法装进行李的四十副油画、八件雕塑时,他会学着人猿泰山的姿势,来一个仰天长啸。当他面对达芬奇的故居画了九个小时,直到半夜两点的时候,突然兴致高昂,想把这块杂草丛生的现实在画布上改成鲜花怒放的花园,痛痛快快玩一场鲜艳的颜色。
他的文字和画作中都透露着一种不在乎的态度,洒脱的生命力。我喜欢他的文字,两三句话就能把我逗得哈哈大笑;我也喜欢他的画,大结构的线条,下笔准确有力,细节处的临摹又极为用心。他喜欢大色块,热烈奔放地扑在纸面上,色块之间充满了层次和空隙,从这些空隙中照进了阳光、吹进了微风,洒下了月色。那副《晚来秋》和《翡冷翠老桥》真的让我喜欢到不行。
如此鲜活有趣之人,是没有经历过生活的苦楚么?当然不是,黄老爷子的一生也可谓坎坷。但是,苦累都是过去,在豁达之人心中只是为生活添色而已。只是对于重情义的老先生来说,友谊在心中有着更重的分量。在那段特殊时期,多数朋友都不跟他来往了。有的公开在会上跟他划清界限,有的友谊不减而只是为了害怕沾染关系,但是黄老先生说“这都需要我用幽默感和自爱心去深深体谅他们的”。
直到暮年,他骨子里依然活得像百年前的侠客,按照江湖规矩过日子,待朋友赤诚,见长辈谦卑,和三教九流交朋友,佩服有本事的,敬畏有学问的,搭救落难的。1997年,汪曾祺去世。那时候,黄永玉旅居意大利,女儿跑上楼:“汪伯伯去世了!”他没哭,也没说话。后来出书,写了他所有的老朋友,唯独没有汪曾祺。作家李辉问他为什么。“他在我心里的分量太重,很难下笔。”
当我读着这本书的时候,黄老先生已经离世,但是通过这本书的链接,我就像穿越到了巴黎、翡冷翠的街头,看着老爷子画画,然后陪他聊天,聊旧闻聊故人,聊艺术聊文学…
只要相遇,什么时候都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