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月9日晚
梅是小姑的小女儿。第一次见她是大姐带着我回老家的时候。
老家在中国人的根子里可能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寻根问祖似乎是每一个人的心结。尤其远在外地的人一说回老家都会有着一种特别亲切的归属感。
这是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回老家。哦，很小很小的时候回过，但肯定记不得了。
尽管父母离婚我跟着母亲，从三岁到八九岁生活在姥姥家，也就是母亲的老家，但计较起来还是对父亲的老家，也是我的老家充了一种特别的情感。真有一种寻根问祖的心理。
所以一路上大姐给我讲述家史和如今留在老家的亲人时我听的很入心。
老家除了二叔一家，就是嫁到附近村的小姑一家。
二叔其实之前在一个地级城市工作，可为了尽孝——照顾爷爷奶奶他只好牺牲，对调到老家附近的一家单位。这样他和小姑成了留守老家在爷爷奶奶身边尽孝的儿女。因二叔的其他兄弟姐妹不是在省城就是在很远的外省城市。无疑离家最近的他只能是选择尽孝的一个儿子了。
也是如此，按规矩和道义，二叔有着继承祖辈留下来的一切。其他人没份，而生活在大城市的兄弟姐妹也不屑这些东西。
这种家中必须有一个儿子留在父母身边尽孝或传承血脉的做派一直是不成文的规矩吧？反正F家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的。
比如从爷爷的父亲那一辈说，爷爷的父亲最初在外面闯荡，他的其他兄弟也在外面。可能是他走的地方离老家比较近吧，作为孝子他最后在邻省带着一个非常有钱的大家小姐回到了老家。
之后围绕在他的父母身边尽孝传宗接代。而到了他的儿女这一代，像他和他祖辈的兄弟一样，他的儿子依旧出外，女儿们也是或出嫁身边或出嫁远方。只有两三个子女留下来围绕身边。
而爷爷成了他们兄弟里留下来的唯一儿子。爷爷和他的父亲一样，最初在邻省的省城游玩或“拼搏”吧，因为比其他兄弟离老家近，最后他顺其自然的或自愿的也必须的回到老家父母身边。只是和他的父亲不同的是，他没带一个外地的媳妇回家，而是娶了老家附近一个村寨的女儿——我们的奶奶。
奶奶不但美且气质高雅。大姐说，奶奶家祖辈不是当地人，是唐朝时逃避什么举家过来的。李姓的奶奶家似乎与皇室有着关联。至于是否这样只是大姐根据一些信息自己分析判断。而奶奶他们一直对自家的来因很谨慎，似乎很有要忘却的做派。何况他们从唐朝到如今已经完全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习惯中。
出生于地主家庭的奶奶到老依旧保持着大家小姐的做派。比如吃饭不会和当地人一样大碗一端跑到街上和邻居们大快朵颐。而是一个人躲在院子里，端着小碗小碟文雅的享受美食。饭后必漱口，漱口时会用手姿态优雅地遮挡住嘴巴。总之奶奶的人才品貌是当时俘获爷爷安心归家的重要原因。
有时我总会想，F家那些祖辈兄弟姐妹繁衍的后代，后代的后代应该遍布全国了吧？说不定如今碰到的F姓人我们会是同一个祖先。很有可能。
到了老家我得到了特别热情和亲切的招待。叔叔及他的儿女对我那个亲啊。有血缘关系看来真的是不一样的，根本不会因为陌生影响亲情。虽然在外有着“远亲不如近邻”，但回到老家还是血缘关系更融洽。
我对老家的一切充了好奇。尤其叔叔他们居住的房子里有过母亲生活的痕迹；有着爷爷奶奶包括祖辈的味道。
大姐让我看爷爷留下来的书籍，虽然大部分在文化大革命时被红卫兵抄家烧毁了，但还是有几本留了下来。还有不少古董，如那种瓷器花瓶很多，还有一个忘了叫什么的茶器还是酒器。大姐说，倒水或酒吧，如果过满里面的水酒就会流淌的一滴不剩。
看着这些祖辈留下来，而今全部归二叔家的古老物件，我似乎从那上面嗅出祖辈的味道痕迹。反正和见到其它地方的这些东西感觉大大不同。恰如我见到这些亲戚一样充了家人的感触。
吃过午饭，二叔的儿子陪着我和大姐向附近村的小姑家走去。相比老家的村子，小姑家住的那个村只能叫小村庄了。村子里不过几十户人家。
小姑不知怎么得到消息，她和她的大女儿早早在村口等待我们。小姑个子很高，尤其她们那个年代，一米七几的个子算女人中的巨人了。加之已经中年的小姑因为发福显得很强壮。
可能是心宽体胖吧，小姑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呵呵笑着。从她已经发福和有了岁月痕迹的脸上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的漂亮。
小姑家的房子好像记得有后院，后院出去就是山。喜欢自然的我对这一切充了好奇喜欢，一边感受着亲人们的亲切一边四处走动问东问西。
这时从后院跑出来一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气喘吁吁的，脸上有着激动。她一眼看到了我，却害羞地逃开我的视线。之后拉着小姑的胳膊撒娇。
她就是梅，小姑的小女儿。
我被梅吸引的移不开眼睛。因为梅太漂亮了。像山野里一朵野花，充了我没见过的气韵。我盯着她不停打量。她本来也一直偷偷观察我，遇到我的目光赶紧回避开。
梅是一个羞答答又麻利的女孩，说话做事很是利落性格泼辣。虽然她不敢正视我的眼睛，但在其他人面前那个豪爽啊。
在她又遇到我的目光时，她绽开了如花一样的笑脸。我被她的美迷惑，心里有着自豪。为自己家族姐妹中又一朵奇异的漂亮的花自豪。
梅的个子和她姐姐弟弟一样都没遗传了小姑的身高，一米六左右的样子。梅最吸引我打动我的是她那种带点野性的气质，及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睛无疑她遗传了F家的基因，F家人的眼睛相比诸多人很大很大又亮晶晶。
梅忽闪着大眼睛对我微笑。她终是敢正视我的目光了。我姐姐看妹妹般的看着她也送去微笑。梅又还我微笑。露出一对圆圆的大大的酒窝。她的皮肤闪着青春的光泽。
第二次见梅时不知隔了多久，但我没有忘了她。并想说服她走出山村，哪怕到我待的那个小城市也可。我待的那个城市虽小，但挺繁华现代，在那有着“小香港”的美称。
梅这时已经变得沉稳，那种少女的羞涩也不见。她快人快语爱说爱笑。但对我她似乎有点怕，也不多说话，总是对我真诚地绽开她那迷人的笑脸。她的笑脸真的好看极了。皮肤白嫩，忽闪的大眼睛及两个圆圆的大大的酒窝，嘴型有点大，由此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很是夺目。
尽管看出她我对有着好感甚至迷恋，但她保持着自己的尊严。对我这个忽然降临冒出的大舅的小女儿怀着一副妹妹尊重姐姐般的心理。于是，第二面梅又匆匆的从我眼前飘忽而过。我们终是没能近距离的交流接触。只是她留给我的印象依旧深刻。以后一定把这个表妹带出来。我暗暗下决心。
第三次见梅，小姑已经去世。她死在省城她的大哥，我父亲那。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据梅以后说，当她把一切被褥拆洗遍，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静等到省城看病的母亲归来时，那时她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及已经年迈体质不好的父亲。所以一切重担都落在了能干的梅身上。
梅原指望母亲归来看到她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会很高兴，可是，等来的却是母亲的死讯。梅大哭一场。然后毅然地承担起家里的责任。
她泼辣能干，家里的活计及田地里的活计基本都落在了她一人肩上。这时的梅出现在我眼前已然如一个山村朴实能干的平常的女孩。
她的脸被风吹日晒得黑红粗糙，雪白的牙齿可能疏于照顾有着一层淡淡的黄铜色。而晒黑的脸上出现了一片片雀斑。使她看起来有点脏的感觉。她变得不苟言笑。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孩就是那个如山野的野花般自由奔放美极了的梅了。一刻我都忘了掩饰自己的神态愣怔在那，半天半天不能从失落和震惊及难受中走出。
女孩或女人的美貌是多么容易消失啊！特别是农村女孩。尤其被生活所迫不得不承担责任的女孩女人。
于是梅那让我动心的美好形象一下失去，代替的是一个在风风雨雨或琐碎的生活中拼力生活的普通的农村女孩。只是心中留下了那种遗憾和感伤。有时恨不得对梅喊:梅，你为何不懂得珍惜自己珍惜你的美啊！
而梅那时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出去工作吧。” 我对梅说。至少她出来在外面找个工作比在家里干农活强。“我爸和我弟弟没人照顾。”她说。
再见梅是九八年的冬天了。那天她与堂妹，二叔的小女儿苗一起走进我的“家”门。这时的梅已经十分成熟，二十九岁的年龄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七八岁的样子。
虽然她的皮肤依然黑红，脸上的雀斑依旧密布。但整体轮廓和身材依旧不失风采，不失漂亮。特别是她那种隐隐的野气给她增加了别样的魅力。
梅这时已经结婚四五年了，她的弟弟也成家，在老家附近上班。弟媳也不错，老父有托。她能放下心享受自己的生活了。
她带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并对那个男孩说喊我姨。看那男孩的大眼睛和酒窝完全就是梅的翻版。梅这次来找我就是想出来，让我帮她找工作的。
她是被丈夫赶出家门的，所以决计与丈夫离婚。但怕儿子被丈夫夺走，所以考虑再三决定投奔我这里找个工作躲开丈夫好离婚。
梅说她的丈夫是一根筋，又偏偏听信他的老奶奶——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的谗言，及三个大姑姐的挑唆，对梅百般挑剔找别扭。这次半夜三更被他赶出家门就是那老太太挑唆的。
她丈夫的父亲是招女婿，后因受不了老丈母娘，也就是这个老太太的气和虐待与妻子离婚出走。一走再不归且不知去向。
而梅的婆婆早过世，所以家中的大权全掌握在这个老太太手中。问题是这个老太太人又不糊涂，就是不讲理。对梅大摆婆婆架子。一切必须由她说了算。包括梅丈夫挣来的钱一并得上交她。而家里的活计地里的活计一概落在梅身上。
老太太疼重孙子，却百般折磨孙媳妇。“一看我们吵架老太太就高兴。对她的孙子宠极了。那么大的人了饭还要端到跟前。” 梅说。而三个大姑姐更是三天两头过来寻事为弟弟出主意。似乎她们的弟弟一点点“亏”也不能吃。所以梅的所做所为都被指责指控。
“离婚吧孩儿。这样的家还能待下去。”邻居们打抱不平。
“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我吃点苦无所谓，但孩子坚决不给他。他们那种宠惯会害了孩子。” 梅说。
梅的儿子晨晨聪明调皮，虽然带着山村孩子的野气和粗俗，但很有一股小男主汗气概。梅刚到一家当地人家当保姆时，开始还特别害怕主人家那些大狼狗的晨晨，见我去了会勇敢地给我挡住那些狗。
看着梅在人家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我难受极了！可也无奈。带着孩子人家能接受已经不错了。何况，马上就要过年了。
梅的能干利落还有懂理让人家很满意。但主人家人口众多，他们恨不能让梅干了所有活计。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包括每天给主人家老二养的三条狼狗做狗食。主人家还开着私人旅馆，多时梅还得清理旅馆的卫生。包括烧暖气。
梅从早忙到晚，光打扫主人家那个大大的院子就够她累的了。她还得时时操心孩子。而晨晨一下懂事，每天跟着忙碌的妈妈跑来跑去。我看着很心疼梅心疼晨晨。想着过完年再给她找一份轻松的工作。
我不知梅以后怎么办，但梅明确表示，过年后再另找一个工作。如果能碰上合适的人，只要人好，对他们母子能包容，哪怕这人大她十几岁也无妨。不过，这人至少得有钱，不要太多。因梅说日后要好好培养教育儿子，让他出息为他买一个城市户口。
“那家是绝不回了。即便他真能改好，一辈子也出息不到哪。何况他并不见得能改好。太没主见太听别人的。”
我只能为梅暗暗祝福，愿梅实现她的小小愿望。
后继:
过年后不久，梅被不知怎么得知她去向的丈夫找回家。后来听堂妹苗说，男方不离婚，离婚必须要孩子。人们都劝说梅放弃孩子吧。否则一直这么拖着不是回事。
梅坚持了一年多，最后只好投降。儿子晨晨归了男方家。梅当时大哭一场。后来很快有人给梅介绍了一个男孩，婚后男孩及家人对梅很好。不久梅生了一个女孩，一家人快乐地生活着。只是梅心里一直担忧着儿子晨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