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他死了老婆，后来生活就越来越随意。街坊邻居说他是个好人，就是有点浪荡，年轻时也是个俊秀的青年。我偷偷看过他，皮肤很白，手指特别干净细长好看，喜欢穿宽松的棉衬衣，大拖鞋一穿到处逛。东边打个招呼，西边喝口茶，档口游到档尾，好像跟大伙都熟的很。
偷看我做咩，我有什么好看的妹妹，小心被人骗了替人出钱吖。他瞪着我一脸严肃地教训。我啊一点都不怕他。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说，我才不怕呢。
他忽然笑了，哎哟，会说普通话了啊，厉害噢。明天带你去买身衣服啦，小姑凉穿的那么难看，白白浪费一副好皮囊。
我说我没有钱。他说送你好啦，以后工作努力认真一点。
女孩子有人带你买衣服，是值得开心的事，甚至可以骄傲一下。
他给我买了新裙子，一双新皮鞋。他说我穿裙子好看，脖子露出来很长，头发黝黑，看上去像个官家大小姐。
我知道他很开心，说话逗我高兴。我确实很高兴。可是呢，我是一个抛弃孩子丈夫的女人，有几个人能接受，何况那个年代，女人活在男人的阴影下。
芳淑奶奶，为什么女人活在男人的阴影下？
因为人们还没认识到女人的强大。总是觉得女人没有强过男人的思想，没有强过男人的能力，女人很弱，只能生孩子打理家务，伺候公婆丈夫。
所以你打破了这样的规则，大家不理解你是不是？
哎哟，丫头很厉害噢，不愧是读书人呢，说到我心眼里了。女人依附男人，男人需要女人，这是世界的生存法则，这是很多人的看法。我认为大家相互需要，相互依附而已。
再后来，我回来过一趟，大伯他们到处找我，我回来办离婚手续，并和他们说明一切。我自由了，真的自由了，孩子归他们，我也不要钱，就想快点离开。我回到他身边过着夫唱妇随的日子，认真打理一切，认为这是我人生的一次机会。
我在那里学会了算账，学会了打理店铺，还和周围的邻居关系很好，大家都叫我芳淑太太，很体面。我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他对我十分体贴，我有时候骄纵起来不讲道理，他也只会说好好好，这么好看的脸，怎么发脾气就不认人呢。
有一天他喝酒回来，忽然大发脾气，叫我滚。我当时是很生气的，委屈死了，心想男人怎么都没良心。后来我又悄悄回去，看他在灯下孤独的影子有点凄凉。便走过去问他，为什么赶我走？
他说他生病了，没几天活头了。
那我陪你到最后！我就花了大部分时间陪他，小杂货铺也没精力经营，他身体也越来越差。
有一回他精神很好，忽然说，芳淑妹妹，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莫名地想留下你，想保护你。但是又怕你害怕，万一你走了也找不到人，就故意对你凶一点。你那个无辜又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心疼呢。
还有他们登报找你，我早就知道了，我是知道你回去处理的，原以为你回去不会再来了，我就这样一辈子算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那会真的好开心，是下决心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你人漂亮，心眼好，脾气有点辣也没关系，唠叨一点我也不介意，做饭难吃也没事。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命短，大家都说我克死了自己老婆，这下是报应来了。哎，没想到不能和你白头到老，真遗憾。
芳淑奶奶边说边笑。他啊像个孩子一样边说边哭，真是傻。
后来呢？
哪还有后来。他死了，我就离开了，他一辈子都在我心里，就像中毒了一样。以后遇见谁都会想起他。我常常想，当年自己穿裙子是不是很惊艳，他才一眼看上我，是不是就像鸩毒一样，深中其毒浑然不知。
人的一生何其平凡，遇见想要保护的人，皆有飞蛾扑火的勇气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