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61岁的柳士升在妻子的搀扶下从医院慢慢的走了出来,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从医院里出来了。他站定在医院的门口,等着妻子开车过来接他,医院门口的马路车水马龙,身后进进出出的人匆匆忙忙赶着,柳士升看着这些人,陷入了沉思。

苏岑说过这样话:我们总是太过理智,所以过得并不开心。当每件事情都细想前因后果推算成败得失,生活不再有意外,也就难有惊喜了。曾经以为自己活得很明白,后来才发现,一个真正活明白了的人,或许,不会忍心让自己活得太明白。

柳士升出身农村,父母都是农民,前面三个姐姐,后面一个弟弟。严格来讲,这几个姐姐和这个弟弟都不是他亲生的。

柳士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等他懂事后,养父养母也没有故意向他隐瞒。

中国人几千年来一直在讨论重男轻女这个话题,而且想必永远会是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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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父养母的三个女儿出生后,隔了四年没有再怀上。养父开始担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家里没有皇位要继承,可养父养母不想柳家在他这一代就断了。然后开始托亲戚看看谁家能过继一个男孩过来。也许是天意,柳父的一个亲戚给他抱来一个健康的男孩。按照那亲戚的说法就是,一个不知道姓名的未婚女孩生下孩子,她父母为了不影响女孩的前程,不要任何报酬把孩子给了他后就走了。

养父母给了那亲戚一篮子鸡蛋和五十块钱,柳士升就在这个家安顿了下来。一年后,养母却怀孕了,生了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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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收养的人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病人”。柳士升知道自己是被收养后,经常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多余的。即使养父养母及身边亲戚对他并没有区别对待过,但一受到一点点的责怪或者冷落就开始往消极的方面想。这种情绪等他长大后并没有消逝,只是变一种方式升华了,他把这情绪埋在心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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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能力并不是决定一切,影响我们生存的,决定我们前程的,是家庭,是选择。起点不同,选择就会不同,道路也就不同。

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柳士升,做事前都会思前想后,他不想自己将来回想现在有后悔一天。三个姐姐读完小学就在家帮忙,养父母却供他读完初中,他自己选择不再继续读了。在家呆了几年,十九岁就到工厂打工。

柳士升在制编织袋的工厂里做了五年,把做编织袋的流程全做过了。周边的工厂越盖越多,柳士升辞了工,到另一家工厂上班,做了一年,他觉得做编织袋的流程大同小异,按照一般普通编织袋主要走量,利润低点,而覆膜复合袋利润就高些,主要是控制好技术,减少损耗。

人和人有一种区别,一类是:想到了,还是在想。另一类是:想到了,就去做。

柳士升想自己买做编织袋的设备,自己做编织袋。但就一台普通的编织袋机都要十多万,他出来工作这么多年,存了两万块。钱肯定还差很多,但是他有想法,有了这个作为动力,就会想得到钱,也许这钱会让他牺牲某些东西。

上天是公平的。拥有一些,总要失去一些;得到一些,总要丧失一些。人生,处处体现着平衡,时时讲究着均等。没有永久的富贵,也不会永远就是贫穷。

第三个姐姐结婚了,他回家参加婚礼,养父母借这机会给他安排了相亲。和他同龄的人大多都已经有孩子了,这一次相亲,他也不抗拒。

跟他相亲的女孩叫文心华,有两个弟弟,父母是养鱼的,两弟弟也是跟着父亲养鱼,算是“子承父业”。

文心华从小就很腼腆,也许跟她长期呆在父母亲身边的原因,24岁了也没有谈过对象。常说女儿都会像父亲多点,她似乎把她父亲的所有缺点都遗传过来了。从小她的皮肤就比较黝黑,本来就像她父亲脸大,扁平的后脑勺显得脸更大了,单眼皮的双眼在这张大脸上就显得小了,身高在1米56左右,还好不胖。她长得一对好眉毛和高鼻梁,还有恰到好处的嘴唇,这些都是从她母亲那遗传来的,就这些优点集中在她脸上又恰到好处,如果皮肤白点,将会很好看,一白遮三丑的道理她却避开了。

早在她20岁时,她母亲就托媒人帮忙安排过相亲。见过三四个男孩,不是嫌她太内向就是嫌她外表不够好,当然,也有些是她母亲觉得男方条件太差,要求太多。

柳士升看着坐在他对面低着头的文心华,双方的父母都在场,柳士升的亲戚热情的介绍着,父母们客套着。

文心华父母亲都觉得如果不把女儿嫁出去,再过一两年就更难嫁得出去了,24岁的女孩在当地算是大龄剩女,他们也不要求对方多有钱,只要女儿喜欢,女儿觉得幸福就可以了。这次,他们都觉得这1米78的柳士升看起来还算可以,五官端正,谈吐也得体,加上嘴能生花的媒人渲染一番,柳士升就像带上了光环。

柳士升的父母实话的告诉他们,家里的经济来源都是田和地,三个女儿已出嫁,柳士升和弟弟都只是打工的。

文心华局促不安的坐在椅子上,她能感觉到对面探索的眼光,她快速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迎上了柳士升的眼光,紧张的又把头低了下来。

柳士升和文心华的婚期定了下来。第一次见面时,柳士升的养父养母觉得娶妻求贤淑,而且文心华家庭条件又可以,不会有什么负担。问了柳士升的意见,柳士升意思是任养父养母安排,他有他的打算。

柳士升之后和文心华见过几面,基本都是柳士升问,她答的多,而且总是埋着头说话。柳士升知道只要和文心华结婚,她就会带来五万块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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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士升和文心华说了他的想法和计划,目前就是资金不到位。文心华在心里崇拜着柳士升,她认为自己很幸运,可以跟着一个有志向的男人。他们两个登记后,柳家只宴请些比较亲的亲戚算是见证。文心华要求父母嫁妆只要现金,当然这也是柳士升让文心华这样做的。

结婚后,文心华就留在柳家,柳士升主要还是在工厂工作。每次柳士升回来都和文心华说他的想法,他的烦恼,他的志向……!

文心华看着柳士升这样有志不能伸的苦恼,毅然问父母借了十万块。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十万块是个天文数字。文心华父母担心这钱拿出来只是“打水漂”而已,在文心华动之以情,喻之以理之后,他们也想女儿过得好,瞒着两个儿子把钱借给了柳士升。

柳士升有了这笔启动资金,他把工厂的工辞了,热血沸腾的买了设备回来。他把家里的谷仓清理好,设备就放里面。目前他没有足够的资金去办一个厂房,而且现在也不必要。买了设备和做编织袋的材料后,手上的钱也就快花完了。

虽说做事不能前怕虎后怕狼的,但也得计划,就算最后不是按原定的计划走,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乱闯好。

柳士升做出的第一批编织袋没有找到人要。柳士升看着这一批编织袋,一夜之间长了几岁,文心华看着他愁眉苦脸的,饭也不吃,觉也睡不了。她知道她父亲认识很多卖饲料的厂家,养鱼的父亲没少和这些人打交道。她把那些小饲料厂的地址从父亲那要过来,自己一个人把一大捆编织袋的内袋绑在自行车尾上,踩到几十公里外的小饲料厂里。她到那些厂里就说是给他们试用的,如果觉得好和她联系,下订单给定金后还可以打折。开始时,那些饲料厂并不买她的帐,只是觉得不用钱的,她爱送就送,让她把东西放下就可以走,招呼也不用和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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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华这样连续几个月踩着自行车日晒雨淋的给那些小饲料厂送袋子。原本皮肤就黑的她就更黑了,也许她的行为真的感动了那些小工厂的老板,可能是这编织袋的质量很好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文心华疲惫的踩着自行车,到了小饲料厂门口停好了车,用背驮起七十多斤的编织袋往小饲料厂的生产车间走,她把袋子放在车间的角落,擦了擦汗,准备走时,生产车间的主任走过来让她到办公室坐一会。

文心华踩着自行车飞一般的回了家,她觉得这是她活这么久,最快乐,最激动的一天了。她想用最快的速度回家告诉柳士升,告诉他有订单了。

文心华把定金拽在手里,像一只欢快的鸟儿一样跑到机房。

柳士升愁容满面的在整理做好的编织袋,这几吨编织袋是他的心血,没有人要,这些都将付诸东流了。心中埋藏着的孤独感和被抛弃的感觉侵蚀着他。他知道每天文心华都会用自行车载些出去,就她说的,摆在这也是摆的,送些出去,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可她连续送了三个月了,一点收获也没有,在商场上没有人脉还是不行的。

文心华走到柳士升面前,把手上的定金塞到他手上说:“咱们有订单了,这些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一个开始。”

柳士升抬头看了看文心华再看了看手上的钱,他突然感觉到心里早已成灰的草原仿佛得了神秘的甘露一样,瞬间绿草茵茵了。

十一

人生就是这样,当娃娃的时候,很想快点学走路,可是不管怎么努力,还得搀扶着东西才敢走,可是能自己走出第一步时,之后就能越来越稳当的走路了。

32岁,柳士升的孩子出生了。柳士升意气风发,用外人看来,他那么年轻就自己做老板,开了间大型的编织袋厂。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柳士升的弟弟做了厂长,姐夫,姐姐们都在厂里任要职,村里邻居有要打工的也到他厂里。他这么做目的就是宣扬他的成功来满足他的成就感。

十二

男人有钱就变坏。其实一个男人不爱自己的女人,他想变坏时,自己女人呼出的空气都是臭的。

柳士升和自己招聘回来的文员好上了。当柳士升第一次看到21岁的陈洁时,心里的某根弦颤动了,他感觉这才是他人生要找的人。齐刘海,一头披肩秀发,皮肤白皙,五官秀气,一股小家碧玉的气息。他藏在办公桌下的手紧张的摸着椅子的扶手,表面平静的例行问一些招聘的内容。没有读过大学的柳士升眼里,陈洁是一位优秀的大学生,简历填得无可挑剔。

十三

文心华察觉到了,可她用了一半以上的主妇都会用的态度去面对柳士升。只要柳士升没有和她明说,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有数据显示,68%出轨的男人从未想到过自己会不忠,并且他们几乎都希望自己没有出轨。干了对不起爱人的事情,许多人都会有内疚的心理,而这种内疚心理正是拯救婚姻的一个关键,如果丈夫出轨只知道享乐而对妻子没有一点内疚之心的话,那他多半是不爱自己的妻子。

柳士升开始出轨是图一时新鲜,他心里最爱虽然不是自己的妻子,但这么多年以来,文心华不离不弃的守在他身边,功劳苦劳都有。所以他在出轨的时候还是会产生内疚心理。但显然,这内疚的心理并不能让他停止出轨。

十四

做“小三”的女性内心普遍缺少对爱的安全感,源自于从小缺失父母的关注和重视。 这话用在陈洁身上恰当不过了。

陈洁父母是公务员,就生她一个,在别人看来,就一个孩子肯定宠上天的,但她恰恰相反。父母知识分子,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对她很严苛,别的孩子出去玩时,她就只能在家看书写作业,做父母出的题目,她从来没有过过一个正常的周末,不是去兴趣班就是各种补习班。高考后,她就把志愿填得远远的,毕业后并没有听父母话去报考公务员,而是自己跑出来找份工作。

没有体验过父爱的陈洁,遇到一个像柳士升的成熟体贴又能够呵护关爱她的男性,即使这个男人已经有婚在身,也愿意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寄望于将来有一天柳士升能够离婚和她在一起。她很聪明,知道柳士升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她不会对柳士升抱怨和挑剔,也不会逼他离婚,或以怀孕等方式胁迫他,她要的就是等,但不是浪费青春的等,她要他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那怕真的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十五

22岁的陈洁给柳士升生了个男孩。柳士升和文心华的孩子出生他也没有这么高兴,他和陈洁的关系在厂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每个人都觉得文心华不可能不知道的,但文心华每次到厂里都像平常一样,该做什么就什么。

相对文心华的淡定,陈洁坐不住了。本来以为等文心华主动退出就好了,按现在的状态,她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柳士升可以抛弃糟糠之妻,同样也可以抛弃她,在她青春还在,容颜未改之时还有可能把东西争取过来。

十六

柳士升吃过晚饭,让保姆把儿子带回了房里。柳士升平静的说:“我们离婚吧!”

文心华坐在饭桌前看着柳士升用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的平静语气说:“先不要和儿子说我们两个离婚的事,等他长大点再告诉他。儿子得跟我,我会带他去加拿大,证件我早就办好的了,这个你就不用操心。……”

柳士升看着毫无表情的文心华,他大男人主义的尊严受到了打击。他很大力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对着文心华吼:“你早知道我和陈洁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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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华站起来退出椅子,回到房里。她的眼泪缺堤而出,她捂住嘴,她不想发出任何声音。他还是说了,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她很清楚,对于不爱她的柳士升,她说再多的挽留的话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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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华和柳士升离婚了。儿子柳星八岁,陈洁儿子柳浩两岁。

十七

45岁的陈洁开着车停在柳士升面前。坐在副驾座的柳士升看着前面,陈洁突然开口试探说:“文心华回来了。目前就住在刚刚我们出来的医院里!”

柳士升“嗯”了一声后,车厢内又恢复了平静。他早从柳星口中得知文心华回来的事,她病了,她想回国,她想回到这故土度过之后的日子。

十八

柳士升带着百合花和水果来到文心华的病房,护士为他开了门后就出去了。柳士升坐到文心华的病床前,看着插着氧气管和手上扎着针头的文心华。

文心华知道柳士升肯定会来,当她看到满头白发的柳士升,平静的说:“你比我想像中的老了!”

柳士升答:“是啊!这几年老得特别快,总是小病小痛的,都是靠些药物来控制,睡得也不好。……”

文心华用力的吸了吸气说:“柳星总是对我说,才六十岁的人,把自己弄成七八十岁一样。其实不是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是人就这样,病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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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文心华死了,死于子宫内膜癌。柳士升出席了她的丧礼,他哭着说这辈子对不起她。参加丧礼的人都看着站在柳士升身边的陈洁。陈洁感觉自己就像没有穿衣服站在人群中一样,她讨厌来这里,可是柳士升要来,她不能不来。

二十

柳士升被送到了急诊室,不知道是因为药物过敏还是怎么样,心跳骤停。他在晚饭后,陈洁就像往常一样给他备好了药,药量比平时多了一粒,他也不在意,也许是早前医生开的。他刚吃下了药,准备回房睡觉时,柳士升觉得胸口有点闷痛闷痛的,突然就开始剧痛,他捂着胸口,嘴唇发紫,眼前一黑就倒在地上。陈洁看着地上的柳士升,慢慢的拿起电话,拨通了120。

急诊的医生和护士把唯一一台床边B超机推到柳士升身边,诡异的是,B超机一直开不了机,而医生和护士不断给柳士升做心肺复苏。护士把所有的方法都试过,B超机还是开不了,仿佛有人按住B超机一样。医生和护士吼了人来,检查发现是插头出问题了,换了之后才拍上。

二十一

最后人还是没有救回来。柳士升死了,他躺着的床位就是文心华死时躺的那张,这一晚巧合的是中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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