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2月14日,计划5公里,完成5公里。从刚开始都感觉迈开脚步, 跑到3公里才发现腿是自己的,可能热身做少了吧。
12月15日,计划8公里,实际8.4公里。感觉还挺轻松,似乎再跑会儿也不是什么问题。
12月16日,计划休息,右脚脚踝隐隐不适。
12月17日,计划6公里,确定右脚受伤,疼,走路打不了弯,继续休息。
12月18日,还在休息,希望能快点恢复训练。
12月19日,继续休息。
12月20日,脚踝还有点疼,但我知道必须去跑。第二天的线下活动还有很多工作未做,时间比金钱宝贵多了,更别说身体。终究没跑。
12月21日,为了下午的活动,通宵准备资料,觉得身体适应不了,更是因为没时间。没跑。
12月22日,活动结束,貌似可以轻松,这天睡了过去。还没跑。
12月23日,星期一是最忙的时候,第7天没跑。
12月24日,我跟自己说,脚疼不疼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跑起来。计划3公里,实际3.2公里。
12月25日,计划10公里,但总是跟不上变化,早晨没起来,上午下午分别见了两个人,只好晚上到黑乎乎的体育场跑圈,完成10公里。
12月26日,按计划休息。
参赛日期越来越近,我的训练却中断了。原因很简单,受伤了呗。刚开始心里不服气,觉得受伤又怎样,带伤跑就是了。接着被告知安全第一,这样蛮干的结果可能是参加不了当天的比赛。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参加当天的比赛,跑赢关门时间。从第四天起,我要求自己恢复训练,然而客观上的忙碌,增加了一条放弃的理由——你看,吃饭和睡觉都顾不及,哪里还能跑步,更何况脚还疼呢。后面两天,还是如此。
意识到以后,我恢复了训练,也有了新的感受。掌握跑步技巧能够免于受伤,强大的意志力能够使人自信。我自己,拼勤奋、拼意志力都不太够格,根本到不了拼技巧、拼天赋的过程。
02
脚踝受伤,休息一周。这使我想到了欧文·亚隆《当尼采哭泣》一书中的精彩片段。在第八章,布雷尔医生和尼采关于是否从疾病中受益有深刻的讨论。
“你的立场是否在暗示说,病人选择了生病?”
....“不,这完全不是我的意思,你猜教授,不过,我曾经见过病人以某种奇特的方式从疾病中获益。”
......他继续说道,“我是指一个达到役龄的年轻人,因为某种真正的疾病而规避了兵役。譬如说,”布雷尔想要完全远离尼采的经验,“肺结核或是一种衰竭性皮肤传染。”
“每个医生都见过这种奇怪的“巧合”。不过回到你的问题上,我不是意指你选择了你的病痛,除非,你以某种方式从你的偏头痛中获得了好处,你有吗?”
.....“我是不是以某种方式从这种苦难中获益呢?”尼采终于有了反应,“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反省了许多年,或许我真的从中受益,以两种方式,你提到这种发作是肇因于压力,但是,有时候它的反面才是对的,这些发病赶走了压力。我的工作压力极重,它需要我面对存在的黑暗面,这种偏头痛的袭击虽然可怕,却可能是一种净化的痉挛,允许我继续工作下去。”
.....“我相信,我从可悲的视觉中获益。好多年了,我无法阅读其他思想家的思想。因此,我得以与他人分隔开来,我只思考我本身的思想。在心智上,我必须以我自己的血肉为生!这或许是件好事。或许,这就是我为何会成为一个诚实的哲学家的理由。我只依据个人的经验来写作,我沾着鲜血来写作,而最好的真理就是血淋淋的真理!”
......“我并不在意,布莱尔医生,尤其是当我想到目前德国哲学可耻的状态时。我很久以前就走出了学院的殿堂,而且不曾遗忘把门在我背后关上。不过当我想到它的时候,这或许就是我的偏头痛带来的另一个好处。”
......“我的病痛解放了我,由于我的病痛,我必须辞去我在巴塞尔大学的职位。如果我还在那里,我会把心思放在与我的同事争辩上,甚至连我的第一本书《悲剧的诞生》,一本相对来说较为传统的作品,都招致如此多专业的苛责与争论,使得巴塞尔的学院不鼓励学生来参与我的课程。在我待在那儿的最后两年中,我或许是巴塞尔有史以来最好的讲师,却只对两三个听众开讲。我听说黑格尔在临终前,深为只有一位学生理解他为憾,而且连那一个学生都甚至误解了他!我却连一个误解的学生都求不到。”
“还有另一项好处浮现在我心头,布雷尔医生,我的病况造成的结果是免除了我的兵役。有一段时间,我愚昧地去追求一道打斗的疤痕,”在此,尼采指了指他鼻梁上的小疤,“或者是我可以装下多少啤酒,我甚至愚蠢到考虑到以军人为业。要记得在这些早年的日子里,我没有父亲的指导。但是我的病痛让我免除了这一切。即便是现在,在我说话的时候,我甚至想到我的病痛以一种更为基本的方式,帮助了我......”
......尼采说话的速度在加快,他似乎被他不断涌现的思潮所取悦。“谢谢你,布雷尔医生。跟你的谈话,帮助我结合了这些概念。是的,我应该赞美我的病痛,赞美它。作为一位心理学家,个人的痛苦是一种福气——面对存在苦难的一个训练场。”
读到这些对话,想到我自己这一周中止的训练。起初是因为受伤,后来意志让我去,而一种来自遥远身体内部的本性说服我不要去。这为什么会发生?
亚隆笔下尼采的分析很有道理,于是我断章取义地得到了这个结论——受伤使我有所受益,而这个受益就是可以心安理得地不跑步,同时有了更多的时间完成其他事情。
再把结论延展一下,细思极恐。如果说,我们所面对的困难、现有的不良习惯是一种黑暗力量,之所以有那么多人不愿意、不能够从中出来,是因为他从中受益。例如,一个残疾人愿意乞讨,而不愿意自食其力,是因为他在怜悯的目光中维持了生计。固然,这些黑暗力量使人痛苦,但这种痛苦,与改变所需要的勇气、信心和力量对比,少之又少。
03
我曾经和朋友探讨过跑步和走路的区别。他说,最大区别在于跑步有腾空的瞬间。这使我问出了最不可思议的问题:人为什么要跑步?
在远古时候,跑是为了生存。如果跑得慢,要么被老虎吃掉,要么连跑得最慢的动物也追不上,那就吃只能吃草不能吃肉。
到了现在,跑步是为了锻炼身体,赖以生存的能力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装饰。在这段时间里,我有了新的答案:获得掌控感。
腾空,需要克服地球引力,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仍然是自己在掌控。现代社会,人的生活环境没有远古时代复杂,没有了来自自然的威胁,生活变得无意义。选择跑步,以身体感受的方式寻求刺激,对抗强大的地心引力或生活习惯,从而产生掌控感。
于我而言,跑马绝不是为了锻炼身体,而是获得自信和力量。我希望改变自己的某个问题,但在真实的世界里横冲直撞,却毫无成就。我同时选择了一项毫不擅长的运动,告诉自己,如果身体上能够克服这些困难,那么我就能在另一个领域解决心理上的困境。当我从两公里到三公里五公里八公里十公里的时候,另一项工作也发生数量的变化。
也就是说,我试图降维解决问题。使用简单等价的方式,把心理难题变成具身行动。在这个过程中,我更容易分析自己,得到经验,指导行动。
身体的改变已经很难了。舒适区的不舒服,永远远小于挑战时带来的不舒服。正如尼采所说——病痛使我受益,受伤也使我轻易而举中断训练。
要掌控事态,要获得成绩,那就不能把自己束缚在过去的状态中。所以,无论是否受伤,都要去跑步,去腾空,去克服惯性,去尝试前所未有的经历。
04
单单从跑步本身来说,我还得到了很多感受上的馈赠。
我曾经在阴天跑步。那天,天蒙蒙亮,始终蒙蒙的样子,原来是阴天。很奇怪,有一种安全感,或许是视线变狭短的原因吧,四周像是秋天的灰房子。往常,会有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而此刻仔细观察浓灰的天空,望也望不穿,便觉得它坚固、沉稳、冷静、可靠,甚至感觉美好。
还有一个早晨,天空下起小雨。雨雾把我编织到细细密密的大网里,这是一个奇异的世界,安静又美丽。雨尖尖地洛落在额头或脸颊上,有点凉,但并不冷。它们像是无数个精灵,调皮地攀爬睫毛,在鼻翼等待滑落,有时钻进脖子里,麻麻痒痒的,好玩又有趣。
最近一次是夜跑,前面是黑,脚下也是黑,左边是黑,右边还是黑,我想起曾写过题为《永夜》的文章片段:
夜的帷幕“哗啦”一声,世界便陷入死寂。黑暗是这里的主神,猎猎阴风和蛰伏动物是他的兵将,或肆意吼叫,或悉索交耳。我陷入永夜。
我在黑暗的操场跑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偶尔,远处的灯光打来,面前划过一排排粗壮的柱子。哈,有破绽!那些操场边的围栏,不过是拇指粗细的铁杆儿。在光的魔术中,变得高大粗壮。哈哈!我一直以为,光是上帝给的。现在却发现,不过是旁边车辆的眼睛,它可以强可以弱,可以有可以无。光和影你追我逐,而物体的大小高低胖瘦却始终未变。人亦如此,不应因为别人的光芒否定自己,也不需因地上的投影而质疑自己,认识自我重于一切。
我摘下眼镜放在口袋,脚下的路不必那么清。置身黑暗之海,我知道要跑圈,不到十公里就不停下来。或许在人生中,方向更加重要,眼下的失误和错误,都是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