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在湖州做了三年官,任满回京。想当年,因为自己得罪了王安石,落得被贬的下场,这次回来应该投门拜见才是。于是,他便前往宰相府来。此时王安石正在午睡,他便在东书房等候。
苏东坡闲来无事,见砚下有一方素笺。原来是两句王安石未完成的诗稿,题为《咏菊》。苏东坡不由笑道:“想当年我在京为官时,此人下笔千言,不假思索。没想到三年后竟江郎才尽,起了两句头便续不下去了。”
他把这两句念了一遍,不由疑惑,原来这两句根本不通。这两句诗是这样的:“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在苏东坡看来,西风盛行于秋,而菊花在秋天盛开,最能耐久,随你焦干、枯烂,却不会落瓣。一念及此,依韵添了两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可是写下之后,觉得自己这是在抢宰相的风头,只怕会惹来麻烦。可是把诗稿撕了,更不成体统。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好主意,只能把诗稿留在原处,告辞回去了。
第二天,苏东坡就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任职一年之后,转眼到了深秋。有几日突然起了大风。风息之后,后院的菊花棚下,竟然满地铺金,枝上一朵菊花也没有了。苏东坡顿时目瞪口呆,半晌无语。此时方知菊花果然落瓣。不由心想:“我被贬之时,只以为宰相是公报私仇,谁知竟然是自己浅薄,还胡乱地讥笑别人。正所谓经一事,长一智,以后看来不可以过分自信啊。”
苏东坡心中含愧,便想找个机会跟王安石赔罪。想到临出京前,王安石曾托自己取三峡的中峡之水来冲阳羡茶。由于自己一直不服气,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正可以趁冬至送贺表到京的机会,带着中峡水跟宰相赔罪。
于是苏东坡很快就告了假,带着夫人从四川进发了。在顺江而下的时候,不想苏东坡因连日的舟车劳顿,竟然在路过中峡的时候睡着了。待他醒来之时,已经是下峡。这时如果再回中峡取水恐怕又会耽误了回京的时辰,且听当地老人说:“三峡相连,并无阻隔。一般样水,难分好歹。”于是,他便装上了一瓷坛下峡水,上京去了。
到了宰相府,苏东坡还是在那间书房等候王安石。想起了当年那件事,抬头又看见廊柱子上的题诗,更是羞愧,倒头便跪下谢罪。王安石并没有因为当年的题诗而责怪苏东坡,只是命令仆从用苏东坡献上的水泡上阳羡茶。
品了一口后,王安石便问他这水从何而来,苏东坡回答:“中峡”。王安石笑道:“又来欺瞒我了,这明明是下峡的水,怎么冒充中峡水呢?”苏东坡大惊,只能慌忙辩解是听了当地老人的话,三峡水并无差别,但是他更奇怪王安石是如何分辨这水的。
王安石语重心长地说道:“读书人最忌讳鲁莽冒进,定要细心察理才是。我若不是到过黄州,又怎么会乱说菊花落地的景象呢?而三峡水性之说,出于《水经补注》,说上峡水太急,下峡水太缓,唯中峡缓急相伴。因此用来泡阳羡茶,则上峡味浓,下峡味淡,中峡浓淡之间。今见茶色,故知是下峡。”苏东坡羞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