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

我叔叔的大名是“新祥”,但乡亲们习惯叫他“祥马虎”,他的名字几乎被人们遗忘了。当然,年轻一辈的还是尊称他为“祥叔叔”的。

我叔叔是个多面手。他种庄稼就是把好手,犁、耙、耕、插样样在行。作为庄稼人,这是他的老本行,姑且不论。他还学了多门绝技。

叔叔治蛇毒在十里八乡都有很大的名气。有的人被毒蛇咬了,胳膊腿肿得像吹了气似的,肉都青紫了,医院也治不了,我叔叔先喝一口白酒,喷在伤囗上,然后用口把毒血吸出来,再给伤者敷上几次草药,就把快入鬼门关的人给救了回来。伤者及家属感激不尽,他也不贪图人家的回报,家里穷的人家甚至还要倒贴药钱。

他还擅长治乳腺病。你可能会想:一个大男人,治乳腺病多不方便啊,难道会有人请他治?那你可想错了。我叔叔治这个病,根本不需要接触病人,你只要告诉他位置和症状,他在自己同样的位置施治,手里端着一碗清水,口中念念有词,接着把碗里的水喝了,喷在“患处”,然后上山扯一些草药,嚼碎了,让家属给患者敷了,三天左右就见好。

我妹妹生小孩后得了乳腺炎,又痛又红又肿,叔叔隔着几百里地,给妹妹寄了几副草药,敷几次就好了。叔叔用几把草药,不知给多少人解除了痛苦。很多乳腺炎患者不愿意去医院治疗,因为请叔叔治,既不尴尬,花钱也少,还好得快。

叔叔还会治“鸡眼”(一种脚疾)。这种病的症状是脚底硬硬的一团,中间还出现个小洞洞,可不就像只鸡眼?他治“鸡眼”也有独门绝技,不像医院治疗,要把患者脚底那块硬硬的肉挖掉,然后剔除“鸡眼”,而是在门槛前的土地上挖个洞,患者的脚就不痛了,真是太神奇了。

有人说,叔叔这一套是迷信,根本就是唬人的,至于治好了病人那只不过是凑巧而已。一次两次也许是凑巧,但不可能每次都凑巧吧。我们不能用科学来解释这种现象,但只要结果是好的,又何须纠结于此呢?

叔叔还有一门绝技就更像迷信了。这门技术民间叫“打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字。什么是“打时”呢?就是如果你丢了某个物件,怎么也找不着,就可以找人算一算这个东西的下落,然后循迹寻找。我叔叔算得可真准。有一次,五六里外的五里牌有一户人家丢了一头牛,急得快发疯了,请了我叔叔算,我叔叔闭上眼,口中念了些什么偈子,大拇指依次在其它四个手指上点来点去,一刻钟以后,叔叔睁开眼,笃定地说:“你家的牛在后山一棵梧桐树下。”那家人半信半疑。腿脚快的小儿子飞快地跑到后山,果然发现他家的牛在梧桐树下悠闲地啃着青草。这家人后来逢人就说我叔叔是“活神仙”。

三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外公家的谷子被人偷了,这可是全家人的口粮啊。外公连夜赶往叔叔家,请叔叔“打时”。叔叔说:“小偷从岩溪的小路进了冲,快点去追还来得及。”外公和舅舅拔腿就跑,小偷挑着谷子跑不动,只好丢了谷子跑路。谷子失而复得,外公把这件事记了一辈子。

叔叔还特别能吃苦,一年四季没有闲过。叔叔喜欢唱“山歌”,田间地头总回荡着他浑厚苍凉的歌声。他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大雨天耕田,淋得一身都湿透了,他换都懒得换,他坐过的地方常常留下一滩水。叔叔做事很麻利,但“快有三分毛”,听说叔叔给人杀猪,猪头猪脚上的毛都没有刮干净,加上叔叔很少刮胡子,这大概就是“祥马虎”这个绰号的来历吧。我倒是觉得叔叔挺有气派的,那一蓬胡须给他平添了几分儒雅,看上去颇似晚清名臣李鸿章。

“祥马虎”这个绰号并无不敬之意,是乡亲们一种亲切的称呼。我想,叔叔如果生在当世,肯定早就成为大富翁了,光凭一门绝技就能走上致富之路,何况叔叔一身手艺无人能敌呢?但是像叔叔这样古道热肠、不重钱财的人也不一定能赚到大钱。

可惜叔叔这么好的手艺没有传下来,这些民间绝技基本上失传了。我后知后觉地想:叔叔在世的时候,我怎么就没跟叔叔学点本事呢?现在后悔也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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