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香脆饼
小时候,每逢八月半中秋,不管家里有多艰难,我的奶奶总会做香脆饼,给我们小孩吃。
是用面粉做的,先做一个个面粉团,再用干面杖,干成厚一点的面皮,包上芝麻馅,我奶奶做的芝麻馅,芝麻是我奶奶自己种的,炒熟后,磨成芝麻粉,拌糖,吃上一口,浓浓的芝麻味,特别的香,吃得我们,舌头都快咬掉了。再把面皮包上芝麻馅,再干成薄薄的,放锅里用文火煎成两面金黄色,有的饼,会肚子鼓起来,成圆圆大肚子。我小时候总是挑大肚子吃,咬上一口,“嘎蹦”脆,那芝麻,又特别香浓,名符其实的“香和脆”。我们的童年,也成了浓浓的芝麻香脆味。
那个时候,物质匮乏,买不起月饼,奶奶总是自己做的香脆饼应景,她还用竹篮子装着,送给亲戚家小孩尝尝。
奶奶的娘家是我们月城街上的商人,做着棉纱、杂货生意,还开早点辅子。做各式点心,奶奶也学会做糖、糕团和饼,可惜嫁给我的家在乡下的爷爷,解放前,奶奶的娘家去了上海定居,剩下我的奶奶在乡下,成了农民。我奶奶总是说,她的生肖是6月的龙,6月的龙要到处取水的,劳碌命,果然,小小个子的她吃尽苦头,学会了农活,还得承受各种白眼,带着五个子女,日子过得比黄莲还苦。
那时候,看到受气的奶奶,我总要跳出,跟人家怨对回去,奶奶总是一笑止之,她说,老实人吃点眼前亏,没事的,忠厚忠厚,就是有厚(后)的,后代会有出息的。
后来,日子慢慢好了,每年的中秋,出嫁的姑姑们都会送一些月饼,回来给奶奶当中秋礼,有苏式的,广苏的。我奶喜欢吃苏式的,月饼皮酥、香。五仁月饼她年轻时候她最喜欢,可惜,年纪上去后,她的牙齿嚼不动了,也吃不了。只能吃点莲蓉,豆沙、芝麻,可是,那些馅,都是猪油、糖拌出来的,不能多吃。但奶奶还是啥不吃,藏着,有些到保质期过了,甚至发霉了,奶奶又放到锅上隔水蒸一下,全吃进肚子里。奶奶长寿,活了94岁。
当年,我奶看到我们吃东西,总是劝我们说,你们赶紧啊,趁好吃的时候,多吃点。牙齿能咬的时候,尽量咬,不要像我这样,年轻时候,没得吃,现在什么都有,尽我吃的时候,吃不动了。
听听也伤心。
可是,奶奶自己咬不动,不妨碍她做东西给我们吃。
我生女儿做月子的时候,住在娘家,奶奶已经70多了,快80岁了。每天,还是做饭给我吃,奶奶做的菜特别好吃,鸡,排骨,鱼,平常的菜,她做出来的总是特别。奶奶劝我说月子里不能吃新鲜的蔬菜,吃了肚子会“咕咕咕”的叫的,我不听,不吃蔬菜怎么行?我偏要她做,青菜、苋菜、生菜,我都爱吃,奶奶坳不过我,炒给我吃了。如今。我的肚子时常会“咕咕”的叫,不知道别人能否听得见,我自己时常有耳闻,有时,会议期间,刚好人人不在发言的时候,我的肚子里却忍不住,开始发言了,我心虚地低下头,但只当同事们也没有在意了。
我休产假在家的那一阵,是我特别幸福的日子。
那天,我突然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芝麻香味,我寻味来到厨房,锅里一只只香脆饼,正对我笑。那朝天的肚子,一鼓一瘪的,分明在招唤我。
奶奶对我说,今天特意做了香脆饼,你最爱吃的。
我赶紧拿起一个,一口咬下去,那个香啊。我却顾不上其它了,狼吞虎咽的几口把一个香脆饼塞进肚子,赶紧伸手去拿第二个。
奶奶对我说,芝麻还没有到成熟悉的季节,怕阵芝麻做不出原来的味道。可是,我吃在嘴里,香在心里。分明是熟悉的味道。奶奶的香脆饼,影响了我整个童年,是我快乐的童年记忆。
看着乐呵呵的奶奶,我突然有点心疼她了,那么大年龄了,自己穿衣,还得做饭给我吃,身体还吃得消吗,真的为她担心。
可是,奶奶快活着呢,她说,年轻时受尽人世的气,现在,你看,忠厚、忠厚,就是有“后”啊。她指的是我们几个孙辈,一个个的,都飞出了乡下的小山村。
我女儿上高一那年的夏天,我回乡下看奶奶,那时候,她已经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当她看到我时,奶奶紧紧地拉住我,摸索着从床下摸出一个布包,示意我打开。我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枚黄灿灿的五角硬币,崭新的。外婆看到我拿着,悄悄地对我说:“给,是金子做的,看值多少钱?”看着五毛的硬币,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看到我收下,奶奶放心地笑了,咧着缺牙的嘴巴。我的奶奶,她糊涂了,什么都忘了,可是没忘了我,她总认为我生活不容易,她总是说,在家千日易,出门一日难。总怕我一个在外受苦,想方设法的帮助我。
我的眼泪抹也抹不去。又怕奶奶伤心,赶紧转头看别处,不让奶奶感觉我伤心。
那年夏天,阴历的7月初9,正好是奶奶生日过后一个月,奶奶走完她94年的人生旅途,完成了她在世上的天命。
从此,再也见不到我的奶奶,也吃不到奶奶的香脆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