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母亲梳头的时候,是我最认真的时候,比读书、比写诗、听音乐、追剧、比祈祷都还要专注。
说不清是幸福还是伤感。一种混合的感觉,复杂又深沉。不只是幸福,是充满了伤感的幸福;不只是伤感,是饱含着幸福的伤感。
想一想我这颗头颅的经历吧。是母亲忍着剧痛让它最先降生于八月黎明的血光,是母亲第一次为我洗头,是母亲看着我的头发像青草一样一根根长出来,是母亲第一次为我设计发型。听说,小时候头发特别发黄干燥,母亲听了个土方子,说是剃光之后再抹上灯油,重新长出来的头发发质就会好了。母亲照做了,没多久,我的头发第二次在母亲手下蜕变了
上了小学,留着长发,因为发质原因,头发经常打结,每次梳头自己都会跟自己赌气,边埋怨嘟嘴梳子用力拉扯头发,弄疼了自己又哭。这时候妈妈就会走过来轻轻拿过我手里的梳子,替我理顺头发,“别闹了哈,你看嘴巴两边都能挂上十二个油罐子了。”为此,母亲带我去看了护发专家,在医生的建议下,用了他的配方,果真有效。我的头发在母亲照料下完成了第三次蜕变。
高二的第一个暑假,头发已经很长了,时值热夏之季,我又有不绑发的习惯,这样子我整个人就会感觉特别热。经常别人一看到我就说,“天本来就够热了,一看你我又更热了。”母亲那段时间也经常催我上街去剪短,鉴于热夏我不想出门,加之又懒不想上街,因此,就这么一直拖着。三个星期的暑假过了大半之后,一个中午,母亲实在拿我没辙了,就自己去买了把理发专用剪刀,动手帮我剪了。结果差强人意,此后,我就更加依赖于此,也因从此不必出门剪头发而高兴了很久。就这样,我的头发在母亲的手下完成了第四次蜕变。
经过母亲一次次的剪发,技巧愈发娴熟高超,如今,自认为妈妈的手艺可以去开理发店了。同学都夸,妈妈剪发好看。就此,我的头发一次次在母亲与剪刀下完成了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一次次的蜕变了。
我这一头的黑发,是母亲精心照料的一片庄稼。
母亲打扮了我多年,终于有了我打扮母亲的机会,终于能从高处俯瞰母亲了,终于能抚摸母亲那被风雨漂洗了几十年的头发。这是做女儿的幸福,我又能像儿时那样亲近母亲了。小时候她抱着我我蜗居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如今,我从身后环抱她,她依偎在我怀抱里。夕阳黄昏之下,暖光格外柔和,跳跃的画面一件件在时间的荒涯里缓缓静止,绕过烟雾缭绕精致的屏风,宁静祥和。
风吹走了檀木桌子上的一层薄灰,我长大了,它就趁我来不及伸手弹去之前悄悄地爬上了母亲的发梢。
这一刻,我才明白“猝不及防”四个字拨动了内心儿时记忆里的心弦后,震慑力是何等微妙。
但是,母亲呐,纵然我有再高深的技巧,我怎能把你打扮成年轻时美丽动人的姑娘呢?其实不用旁人反反复复跟我说你以前是有多漂亮,美貌何等惊人,我也能透过岁月的痕迹与泛黄的照片去了然且坚信到,你是最美的。
但那时候的我不认识你。那时候,我也许是一汪清泉倒映过你清晰又青涩的脸庞;那时候,我也许是一阵清风,摇曳过你乌黑柔和的辫梢;那时候,我还或许是午后毒辣的太阳,调皮捣蛋得使你汗流浃背满脸通红。无论我是什么,在我没亲自出现在你眼前之时,你都应该要知道,其实,我一直偷偷的围绕在你身边,以另一种形式而存在着,我在悄悄的跟随着你。那时候的我,在找一位“妈妈”,你是我透过日月星辰的万千精华而挑选出来的母亲。在我亲自出现之前,我就考量过万千之人,最后选定了你。你的一静一动,一颦一笑都在告诉我,一生有你,何等欢喜。
梳子变得沉重起来,推不动这岁月的灰烬。尘灰在岁月的远端,靠近前方的桌椅,飞穿过我的身边。
我是个渺小的打扫员,在整理另一座比庄稼更巍峨的高山。曾经,我在低矮的远山之处,欣赏过高山的崇高和静穆,当我来到山顶,才发现生命的峰巅,海拔最高的地方,积压着亘古的严寒与艰辛。
我希望这份安和的幸福延续在我的生命线上,不会间断。我在高山之上来来回回流连忘返,归鸟在天边,领略落日余晖的宁静;我在母亲温柔的呼吸里,站在我生命的顶端,感受高山的庄严。
【PS:最后补充一个小秘密,估计我不说,我妈咪大人也迷惑至今。
其实,每次母亲帮我剪完头发后,我都会流泪哭闹上好一会儿,妈咪,你知道吗?其实,我哭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你剪得难看,只是当时我找不到好的“体面”的理由来掩饰自己“丢脸”的内心而已。
我哭的原因很简单,纯属真就舍不得自己的头发而已,毕竟是跟随自己日日夜夜陪伴自己的东西,所以看着它刀刀落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落泪。
妈妈,你剪的真的非常好,我也很喜欢。不然,我也犯不着一次次让你给我剪而不去理发店是不?你女儿我又不傻(*^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