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两手紧紧扣在一起,和医生说我挺怕的,他说有麻药不怕的。
钳子,锤子,三角铁,锥子…
晃,敲,戳,挑,加上一个助手在旁边协作,上完各种刑具之后,左下倒数第二颗牙,三足鼎立的局面算是妥妥的土崩瓦解了。
医生用镊子塞进止血棉球,说好啦,可以起来。然后数了一下弯盘里带血的牙块块,“你看,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三个根都拔干净了。”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社区医院的医生说handle不了这样的case了。
麻药在真是不仅不怕,还有特效。左手摸着左脸,就像摸着一片硅胶。我很纳闷,同样是右手摸右脸,那就感觉是脸。可是,手并不知道,哪边脸里面打了麻药。嗯,可见还是大脑反射区发生了认知的交互,人体真是个神奇又精密的仪器。
我用我这台仪器,回家立马给猴子们上了一堂生物加警示性教育课。张着我的血盆大口,对着正在写字的猴子们买家秀,告诉他们一定要爱护自己的牙,他们对着那颗洞瞪大了眼睛,发出的哇哇的小惊叹在洞里回声四起。
24小时内不能刷牙、漱口。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孩子小时候都有过一段讨厌刷牙的时光,那时候觉得真麻烦,也不知道珍惜有牙的幸福。彼时成功逃避一次刷牙的幸福感,和此刻遵医嘱一天内不能刷牙的疼痛感,对比起来就算是成长的领悟吧。可惜牙去床空,它在我的今生再没有了它的轮回,如果人真有来世,不喝孟婆汤,我想我下一世从出生长牙起,我就会记得好好刷牙。
食物以温软半流质为宜。麻药的劲儿让大半个舌头都没有了味觉,妈妈贴心的煮软了青菜汤,切细了叶子,没有在汤里放任何调料。挑小小一片菜叶子,送进还有味觉的一小边,慢慢的嚼,原汁原味的青菜里,是有清香和甘甜的。左边的牙,是一眼小小深深的血井,还汩汩冒着血丝。而真的让我脑海里跳出“井”的感觉的,是每一叶菜,每一口粥,借着一双筷子像穿过了一条狭长的缝,直达右边那一小块有味觉的舌头,而它,吃着菜就着粥,就像沐浴着深井里透过来的一线阳光,享受着井外整个世界的温暖。
有人说,人生有了裂缝,是为了能让光更好地照进来。告别这颗有裂缝的牙的经历,其实也是平凡生活里,从痛中生出的一线光。幽幽地照着心里某一个软软的角落,我看见,光里那个小时候钻颗牙就能从座位上弹起来,医院里满楼道乱哭乱叫的小家伙,慢慢的,懂得了在疼痛中安静的思考,虽然还会怕,还会有眼泪,但心底里有力气,稳稳地趋光前行。
别牙,有“洞”天;
洞见,有情人;
情深,万象深;
心暖,万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