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孔乙己不相见大概两年余了,鲁镇的人似乎也忘却了他的存在。
那晚,鲁镇下起了少有的春雨,雨水顺着咸亨酒店的屋檐向下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且腐朽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店里空无一人,就连好酒的丁举人都没来。
掌柜的站在店门口跺脚叹息,随后看了眼旁边的门板,我会意点头,起身抱起门板准备关店。
可就在我准备扣上最后一块门板时,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挡住,惊得我连连后退。
掌柜的歪着脑袋向外打探,轻声询问:“是丁举人吗?”
外门一片死寂,唯独看到那人侧着身子往里挤,可由于门板缝太小,他臃肿的身躯犹如被夹住一般,发出咯吱吱的声响。
等到那人完全挤进店来,我和掌柜的都愣住了神。
只见那人佝偻的身子,蓬头垢面,气喘吁吁,身上却套着一件不合身的长衫,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流,体面中带着几分落魄。
顷刻间,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于是猜疑道:“你是……孔乙己?”
“哦……”那人低声回应,自顾自坐在临近的木凳上。
掌柜的又气又笑,骂道:“呵,我当是哪位老爷呢,竟来了个老穷鬼,也罢,先把赊的账结一下吧。”
孔乙己没有回应,伸出颤颤巍巍地大手,从胸口摸出一串带着雨水的铜板,猛地拍在桌上。
继而他撩了下湿漉漉的头发,扫视着墙上的菜单,嘴角荡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壶酒,一盘茴香豆……呃,再来一盘牛肉。”
“得嘞,您稍等。”掌柜的看到桌上的钱,瞬间像变了个人,抓起铜板示意我赶紧上菜。
我起身钻进后厨,心中泛起嘀咕,镇上的人传言孔乙己死了,不曾想他还活着,居然还有钱喝酒吃肉,着实让人费解。
我匆匆端来酒菜放在孔乙己面前,他道了声谢,便默默吃喝起来。
掌柜的在旁边拨打算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我盯着陌生而熟悉的孔乙己,想着跟他说些什么。
正要开口之际,孔乙己发出咯咯地笑声。
“上次我教你写的茴字,学会了吗?”
我一怔,惊诧道:“你在问我?”
孔乙己提高了嗓门:“不然呢?”
我挠头苦笑:“学会了,茴字共有四种写法。”
话音刚落,孔乙己捋着发白的胡子大笑几声。
而后哆哆嗦嗦端起酒杯,吱一声喝光,摇头晃脑地称赞道:“孺子可教也,依我看整个鲁镇只有你这个跑堂的是做学问的人,以后要写好文章,做穿长衫的人,只有穿长衫才是人上人呀。”
面对突如其来的赞赏,我有些不知所措,思索着说些什么。
咳咳……
掌柜的咳嗽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孔乙己,你刚才给的钱可不够还账的,身上还有没有啦?”
昏暗中的孔乙己周身一颤,没了刚才的神气,就连喝酒的姿势都变得扭捏。
掌柜的拎着算盘和账本径直走来,直接坐在了孔乙己身旁,一五一十拨打着算盘。
孔乙己不再喝酒,像个等候发落的奴才。
片刻后,掌柜的将拨好的算盘和账本推到孔乙己跟前。
孔乙己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仿佛在看自己的罪状,身体哆嗦得更加厉害。
掌柜的发问道:“你说你混成个球样,店里的酒钱都欠多少年了,白瞎你身上的长衫了。”
孔乙己嘴角蠕动,有口难言,顿了几秒,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掌柜的来了兴致,继续数落道:“孔乙己啊孔乙己,你就是个朽木疙瘩,总以为自己读过几本书就了不起啦,屁嘞,只穿长衫不是爷,有钱才是爷。”
我清楚地听到孔乙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但他仍不敢看掌柜的。
掌柜的围绕着孔乙己继续批斗:“听爷一句话,打今天开始,你干脆脱了长衫,去找个苦役差事,虽说发不了财,定然也能养活自己,总之嘛,万万不要再做读书改命的美梦。”
孔乙己咳嗦了几声,佝偻的背更加弯曲。
掌柜的端起桌上的牛肉,对我厉声吩咐道:“把这盘子肉撤了吧,省得他又多欠一份账。”
我愣住了,目光在掌柜的和孔乙己之间游移。
孔乙己咕咚了一口口水,却没做任何阻拦,任由我把牛肉端到了后厨。
等我再次出来时,丁举人带着几位穿长衫的人进了店。
他们看到了孔乙己,无不露出惊奇的神色。
你一言我一语对他进行羞辱,其中一人觉得不过瘾,竟伸手撕扯他的长衫。
随着呲啦一声,孔乙己的长衫终究还是破了。
孔乙己赶忙用破烂的袖口挡住羞愧的面容,慌里慌张往店外走去,口中似乎嘀咕着什么。
“悲哉痛哉,奈何我有两件长衫,一件在心里,可惜破了,另一件在身上,可惜也破了。”
丁举人望着孔乙己,大声怒骂:“臭要饭的,也配穿长衫,老子身上的长衫才是真长衫,你那件就是块臭抹布。”
顷刻间,众人的嬉笑声淹没了孔乙己的叹息。
我望着孔乙己寂寥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鲁镇的石桥边河道里,多了一具穿长衫的尸首。
我隔着人群看到那人正是孔乙己,他身上的长衫打着很多补丁,众人指着他的尸骨打趣骂俏,无人关心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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