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再次见到杨佳，是在卫婷的婚礼上，今时不同往日，杨佳已荣升经理职位，而且是公司专为其成立的一个新部门-工程部。

出席婚礼的前同事，除了张扬和杨佳，就只有常舒一人了，还有他的美娇妻随行。这几年里，张扬也数次在社交圈里看到，卫婷与李建军之间仍旧保持着联络，不乏一些暧昧的互动，但她的婚礼却并未邀请李建军参加，想来也是在新郎面前有着诸多顾忌吧。

犹记得当年，李建军还曾拜托张扬，成为二人的往来信使，倘若卫婷生活中遇到任何困难，他都愿竭尽所能。如今想来，这份抬举也属实可笑，事实上，张扬与卫婷的交集是基于工作圈子的必然性，解除了这层绑定，自然就缺少了交往的理由。而她俩却是经历了精神上的交流和肉体上的沟通，那种毫无隔阂的、赤裸相对的关系又怎是旁人可以相提并论的。至于李建军当年在公司里大谈二人的性事，如今看来，卫婷应该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新郎是卫婷在电网认识不久的新同事，刚刚从集团公司平调过来时，二人就一见倾心，情投意合，很快便步入了婚姻。不过此前卫婷的情路却并不顺遂，她迷恋上了一个自称是家族有军方背景的成都网友，差点就抛家舍业地跟人家私奔了，幸好她在出走之前曾向张扬道别，当然也是为了向张扬炫耀。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既然你铁了心的要去，那我也奉劝你至少别把电网的工作给白白扔掉了。’这是张扬对她最后的忠告。

之后她在成都跟那个所谓的军二代同居了一个月，直到对方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那一刻，她都不愿接受美梦破碎的现实，仍在不断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她应该在一次次的失败中进步了才对，可为何她的白马王子却还是一个个都选择离她而去？她已经竭尽所能去讨好了，他们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很不甘心，为了继续留在陌生的城市寻找情郎，她不得不四处借钱，因为此前的一个月里她的全部积蓄都已经被情郎借走了。她的状态简直就像是中了邪，张扬根本劝不动她，不肯借钱给她反倒挨了一顿臭骂。无奈之下，张扬只得登门拜访了她的父母，一同报了警。

抓到那个骗财骗色的无业游民时，一切得以真相大白，对方的身份背景完全都是杜撰的，只是个没有一技傍身、走投无路的社会青年，每次行骗也不过数千元，生怕事情搞得太大断送了一生。

得知真相后卫婷哭得泣不成声，奈何当时四周并没有趁手的兵刃，只得操起椅子向对方猛砸了过去，这场面张扬倒是没有亲眼所见，是后来卫婷母亲向他道谢时说的。卫婷的举动张扬很是能够理解，以她那泼辣的脾气来说，这样的回击显然是微不足道的，毕竟她是个体面人，本应是得到权贵子弟的宠爱、母仪天下的，结果却在一个她形容为‘下等人’的身上赔了夫人又折兵，怎能教她咽得下这口气呢！

记得白露曾在读完一本小说后突发感想，说越是虚荣心强且不择手段的女人，就越可能遭受过自尊心上的打击，表面上争强好胜、威风八面，实则内心是极其自卑的。具体是哪部小说张扬已记不清了，只是那时白露的话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其实他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了解卫婷，他从未想过要了解卫婷的过去，自然也就无法理解她如今的喜怒悲欢、现实功利和人生追求，一如他不了解云飞、彭姐、杨佳、范睿峰、李建军、王丹丹，甚至是郝明亮和那个骗财骗色的无业青年，皆是如此。

席间新人端着酒杯，逐一向宾客们敬酒。走向张扬桌前时，卫婷的目光始终都聚焦在他身上，这让他不由得准备要起身问候，可卫婷却径直给了常舒老婆一个热情地拥抱，两个女人就那样手心手背紧紧握在一起，嘘寒问暖着，别提有多亲热了。这种现象似乎是挺普遍的，在感情竞争的失势下，女人往往会展现出比男人更广阔的胸襟，心里越是敌视、记恨，表面上就越显得虚伪、大度，大有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之感。相比之下，杨佳对常舒的脸色就显不出这么地友好了。

这种不友好也同样反映在了张扬身上，常舒嬉皮笑脸地开玩笑说，卫婷也结婚了，这下张扬唯一的退路也没了，或许将来张扬要后悔咯！众所周知，当年卫婷在给常舒当情妇的同时，也告诉了他对张扬的感情。

常舒的话令张扬感到十分不适，这算什么？两个以利益交换为驱动的人，卫婷居然一边躺在常舒身下偷情，还一边讲述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恋？这也太离谱了吧，这就是她们引以为傲的成熟与世故吗？

张扬反驳说，他从没想过拿卫婷当备胎，是常舒以己度人了。事后他又感到有些费解，常舒并非李建军、杨佳，又不曾被卫婷始乱终弃，怎么也会对自己产生敌意呢？常舒何许人，同事们眼中公认的大人物，那时张扬不过是个部门小职员，这样的员工常舒能叫上名字来的甚至十不足一，由此看来，常舒也并非只是个没心没肺的花花公子，女人们对他的讨好，全都是图钱来的，恰恰是他最在意最敏感的方面，甚至令他感到悲观失落，卫婷给他做情妇非但不值得炫耀，反倒害得他在张扬面前低人一等了。然而常舒还不知道的是，张扬更赢得了白露的心，是那种无关名利，永远都不离不弃的真情。

“张扬，快快快！给阿姨搭把手！”卫婷母亲对张扬也是一点都不见外，她使唤着张扬给同桌的人们挨个倒酒，并且每敬过一个人，张扬就得给新郎新娘、卫婷父母全都满上，整个过程真是丝毫不显生分。

婚礼的过程中，有新人的告白，司仪的介绍，双方父母的讲话，以及单位领导的致词，这么一圈下来，这对新人的背景也就基本说清楚了。大致可总结为，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新郎的父母也同样都是国企职工，是一生都贡献给了国家电力事业的老功臣，新郎是家中独子，顺理成章地承继了父业。对卫婷来说，也算得上是圆满的归宿了，虽说没能步入高高在上的阶层，权衡下来倒也不觉得吃亏。

......

“想要保守得住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泄露给任何人。”面对常舒的质疑，杨佳的态度显得十分不屑。

几个月前，杨佳干了一件大事，闹得是人尽皆知，公司内外都沸腾了。在他负责带队的一段工程上，被曝出存在严重的偷工减料、虚假报账的问题，客户在验收阶段抽查中发现，每挖开一个电器杆的坑里都只浇筑了0.5米深的水泥，底下的1.5米全都是渣土，这严重违背了施工合同中的约定。老总对此大为震怒，在之后的调查中更是发现，他在当地市场上采购的货物以及雇佣的工人，账目支出也严重失实。粗略一算，杨佳仅此一次就黑了公司约50W元。

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是，公司不仅没有将其除名、移送司法，就连贴在布告栏的处罚文件也仅仅只逗留了不到两天，处罚结果是扣除杨佳绩效工资1000元，记小过一次。而公司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何其惨重，老总亲自上门公关、赔礼道歉，最终赔偿对方300W元才得以息事宁人。

‘这他妈的也太邪门了吧，我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啊！’李伟百思不得其解，在张扬面前也忘记了平常那种装模作样的腔调。以上信息是李伟告诉张扬的，不过这件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都能传到常舒耳朵里了，也足见它的扩散程度了。然而张扬的获知渠道又比他们更深入一层，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周姐在这件事上吃了大亏，那天她哭得是撕心裂肺，来向张扬诉苦。说她哥气得不光臭骂了她一通，还照脸呼了她两巴掌，差点把之前送她的房产也给收回了。

由于是亲属关系，老总才安排她掌管后勤部，公司所有的机密文件全都握在她的手里，可她却是那么地粗枝大叶，不仅没有将电脑里那些文件隐藏加密，反而放在了非常显眼的目录，甚至在共享文件夹里有时都会出现个别的文件副本。张扬还在公司的时候，她遇到任何问题都只寻求过张扬一个人的帮助，那时张扬就三番四次地提醒她，这些文件不能随意乱放，整得副本四处都是，难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盯上。

张扬曾挨个点开过那些文档、表格，里面内容牵涉面实在是太广了。有公司每年向客户的送礼清单、明细，那些人的具体身份与职位；有五六家张扬都没听说过的公司名称及法人信息；有关于对小微企业税务方面的减免政策；有申请国家提供的小型科创企业的扶持资金；还有一些国家火炬项目的科研经费等等，金额庞大、名目繁多，简直教张扬惊掉了下巴。

所以，当这些文件落在了杨佳手里，都不需要明火执仗、口头威胁，老总也得对他忌惮三分，一个身家数十亿的大老板，又怎么舍得跟他这个小瘪三同归于尽呢。

其实老总对保密工作是相当重视的，他曾在经理会议上提出过要求并制定规章，倘若有掌握公司核心技术的员工离职，所有服务端软件的登录密码一定要及时修改。就在张扬离职的第二天，公司不仅修改了那些远程控制设备的软件密码，注销了分配给张扬的账号，就连架设在中国移动和中国联通机房的两台服务器，也都修改了登录密码和数据库密码，奈何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已经如此谨慎了，却还是在任人唯亲上栽了跟头。

‘你的事周姐都跟我说了。’在饭桌上，张扬并未直接开口，而是掏出手机向身旁的杨佳发了一条消息。

‘额，果然啥都瞒不过你！我一直夸你聪明，学得快！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啊！’这条刚刚收到，后面紧接着又来了一条。

‘我的做事风格你了解，以前也告诉过你很多秘密，把你当朋友才对你说的，你不会使我难做吧？’很显然，后面这句就并非单纯地是在套近乎了。

‘嗯，我不说。我想知道当年李建军是怎么走的？’

‘我晕，以前算我低估你了，几个月不见，长进了这么多！走，出去抽支烟？’

这件事张扬一直觉得有所蹊跷，怀疑是杨佳在背后搞的鬼。当年的处罚公告上写的是，李建军在维护设备时没有规范操作，造成了一起严重的事故，公司予以除名。今天将会由杨佳亲口解开这起事故背后的真相。李建军去现场维护设备的那晚并非是杨佳在值班，为了不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他使用家中电脑远程控制服务器时，甚至都把自己家里的网络断开，转而换上了黑市买来的手机卡网络，向李建军正在维护的设备发送了一条后台锁定指令。

直到列车到了发车时间，李建军也没能让设备启动，他曾求助于当晚值班的内勤人员，却因为双方都不明缘由、无从下手，最终导致了这起事故。

“你知道的太多了！”这是电视里杀人灭口时最常用的一句台词，杨佳半开玩笑地空手向着张扬腹部作出一个捅刺的手势，讲话间又拍了拍张扬肩膀，笑呵呵道“老朋友！知我者莫过张扬也！”

“可你并没有说实话，老板从不会因为无心之过开除员工。”

“啊？我去~！”杨佳拉长了声调，表情显得极为吃惊，“兄弟，你这段时间到底都经历了啥？进步也太...太，那个了吧！”

以杨佳一贯的运筹帷幄来说，能令他这样的语无伦次还是非常难得一见的。平静了大约一分钟的情绪后，杨佳又恢复了往日的慢条斯理。

“张扬，不如今后跟着我干吧。咱俩兄弟强强联手，一定能干出番大事业的。什么狗屁工程部经理，我才不稀罕，这不过只是个开始。”杨佳说这段话时情绪没有丝毫波动，语气是那么地平和，显然他是成竹在胸的，若换作旁人，这样的吹嘘往往都会伴随着沾沾自喜的神色。明明每一句里都包含着不可一世的字眼，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能够如此轻巧、波澜不惊，足见其城府之深。

随后，杨佳便解开了真实的谜团。包括他是如何获取到了武汉驻外人员做的假数据库与台账，又将真假数据库的对比以匿名邮件发送给了老总。以及他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诱导、说服了技术支持部经理，最终为了保全其他驻外人员选择让李建军一个人背锅的。因为那些数据库不光是反映当地设备的运行状态，同时也是对驻外人员的业绩考核，这属于诈骗公司钱财的行为，予以除名也是必然了，只是这件事并未在布告栏公布，想来老总也是担心会被其他地区的员工学了去，反倒让更多的人铤而走险了。

张扬猜测，这大概率也并不是全部的真相，以杨佳借刀杀人的一贯风格，他给老板发匿名邮件时应该会稍微留下一点线索，比如遣词造句时故意表现出一些带有特征的情绪和语气，将发件人的身份转嫁给别人。不过杨佳已经揭秘到了这种程度，他可真的不能再继续刨根问底了，万一把杨佳惹恼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年你是不是把李建军在技术部炫耀和卫婷上床的事，告诉卫婷了？我猜你应该没把我给卖了吧。”杨佳这话听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根本没有想要张扬回答的意思。此时张扬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曾是杨佳借刀杀人时握在手里的一把刀啊。

如今，原技术支持部的员工除了内勤人员，其余全部都划转给了工程部，他们经理已经基本被架空了。对外宣称的理由有很多，比如原技术支持部臃肿庞大，人数占了全公司一半以上，难以管理；部门负责的事务种类过多，人员分配极其混乱；前期施工，后期巡检维护，以及总公司的扫尾验收，全部集中在一个部门，无法得到有效监管牵制，很容易出现监守自盗的情况等等，每一条拿出来都极具说服力。虽说他们经理对杨佳有着知遇之恩，但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只能怪他们经理不够高瞻远瞩，为人又小肚鸡肠，他曾当着众内勤的面警告杨佳，在公司高层领导面前不要太光芒毕露了，小心惹祸上身。杨佳也是为求自保，不得已才先下手为强的。

“你知道不？以往每年过年临放假那天，你们其他人都是简单收拾收拾自己的工位就可以了，我却被领导安排去老板家里打扫卫生擦玻璃，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那种当家奴的感受，你不是总把尊严二字挂嘴边吗？尊严可不是靠张嘴要来的，也不是别人会主动还给你的！”这次杨佳没有咬牙切齿，反而眼神显得十分沧桑苦楚，“老板的爹妈生病住院，各部门经理争先恐后去陪护伺候，那是他们下贱，我不要做家奴，我不能再作践自己，你知道，我爸妈含辛茹苦把我培养大多么不容易，我是大学生，是知识分子，是我爸妈的骄傲，他们却说叫我去老板家里擦玻璃，是把大好的机会让给了我！真是岂有此理！所以张扬，你能体会哥的心情吧？你知道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不过是在捍卫自己的尊严而已啊！”

杨佳以前就曾评价老总说，‘他就是只看人下菜的老狐狸，总是拿捏着分寸，让狠人得利，老实人吃亏，中庸的人安稳，所以公司里才会出现那么多的不公对待，既然他那么喜欢狠人，那我就成全他。’而且杨佳也没有因为得罪到了老总感到丝毫担忧，他觉得老总对他这样不择手段的狠人其实是又爱又恨的，只要提供给他足够大的施展平台，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老板眼看着下面人互相监督、攻击诋毁，部门经理们个个争先恐后在他面前表现自己，他不比谁看得更清楚啊！他恰恰是乐在其中呢，享受这些奴才们向他争宠的快感。那你说，大环境就这样，你是愿意当主子还是想当奴才了？”杨佳继续补充着，“人类的奴性是可以驯化的，就像狗的祖先被驯化成宠物一样，导致它们的后代天生就充满了奴性。人类也一样，经过了数千年的帝王统治，奴性早就根深蒂固了。尤其那些生来就没有过尊严的人们，是最容易驯化的。世上有那么多奴才的潜质，我将来就成全他们呗。”

杨佳还为他的不择手段找了一个合理的责任方，要怪就怪女人们，是她们不讲是非善恶，是她们从不分辨奸雄还是英雄，是她们择偶时从不计较男人上位的手段是仁义、卑鄙或者罪恶，她们才是导致男人们越发变得心狠手辣的罪魁祸首。那些争权夺势的上位者们，他们为何个个都充满了野心，贪得无厌？归根结底占有女人和惠及子孙才是他们的源动力，而子孙后代们的源动力又包括占有更多女人，所以女人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这已经不是杨佳第一次将责任全都推卸到女人头上了，记得当年张扬曾予以反驳，说新闻上不乏有心存正义的女人，检举揭发周遭贪赃枉法的事迹，结果却被杨佳回怼得哑口无言。杨佳把那些事迹列举了出来，诸如被包养的情妇举报当官的情夫中饱私囊，儿媳举报当官的丈夫或公婆行贿受贿等等，无一不是在她们反目成仇之后，才勇于举起那声称替天行道的大旗，谁不知道，她们在反目之前可是相亲相爱其乐融融呢，有利可图时她们怎么就不在乎公理正义了？说白了惩恶扬善不过是她们用来报复仇人的一把冠名堂皇的利剑罢了，女人们从来都是先考虑立场站边的，在不涉及到自己立场的情况下才会去谈是非良知。至于张扬的正义感就属于另外一种情况了，他二叔是念在血缘亲情的份上，冒着违法乱纪的风险，不求回报的帮他，而他居然想恩将仇报，非但不领情，还在杨佳面前抱怨二叔的不是，就差到纪检部门大义灭亲了，根本就是白眼狼一个嘛。所以叫张扬快别再主张什么大公无私了，简直要笑死人了。

而且杨佳认为人都是善恶并存的，根本没有什么纯粹的善。那些怀着悲天悯人之心的达官贵人们、大企业家们，她们积德行善所花费的无数金钱，谁又能保证绝对干净呢？比方说贪赃枉法的父亲用为祸一方换来的财富培养出一个心地善良的千金小姐，她再反过来施舍那些饱受苦难的群众，看着人们的悲惨遭遇流下了痛心疾首的眼泪，却对父亲的所作所为避而不谈，那这算是善还是恶呢？一边制造着剥削大众的灾难，一边又要怜悯她们的受害者，这不是又当又立嘛。但这却又是她们真实的需要，倘若世间没有了苦难，不再有人需要她们的施舍，不再感激她们、亏欠她们、歌颂她们，那她们的悲天悯人之心又该如何得到证实？女人的虚荣心是何其的强，女人之所以喜欢珠宝首饰奢侈品，不是它们的实际用途有多好，几百块的包质量也足够好了，她们喜欢的是别人羡慕的眼光，高人一等的感觉。女人的嫉妒心又有多强，有时只要一个无意的眼神一句无心的话语，就会莫名其妙得罪到她们，引发无数的纷争。虚荣心和嫉妒心使她们成为了社会实现人人平等、消除高低贵贱之分的最大阻碍，公主与王子的故事最能受到她们的青睐，王子率领的数十万士兵战死，最终战胜敌人，救出了美丽的公主，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全世界都为她们欢呼，为她们喜极而泣，死去的士兵不过是没有感情的工具，故事里只有公主和王子才是拥有喜怒哀乐的生动的灵魂，所有人都只会以公主的喜而喜，以公主的悲而悲。每一个女人潜意识中都是一位高贵的公主，她们所青睐的不就是这些王子公主与子民，小姐与丫鬟，贵族与仆人之类的高低贵贱分明的社会结构嘛。然而女人们这种潜在的思想又恰恰是整个社会进步的源动力，倘若消除了贵贱之分，没有了成为高高在上的可能，那女人们不就失去了塑造美貌、身材、慈悲和心灵的动力嘛，同时男人们再也不能凭借贵贱之分来争取得到心仪的女人，他们也将失去进取心，随之而来的后果就是整个社会失去了创造性，所以人类社会能发展到如今这样的繁荣，靠的就是高低贵贱的思想，人人平等根本就是阻碍社会发展的巨大毒瘤。

事到如今无论杨佳抛出怎样的观点和思想，张扬都不会感到惊讶了。他早已立志要成长起来，包容世间万象，毕竟就算是再十恶不赦的人，也不能彻底抛开众多无形的客观因素不谈，片面的一味指责，尤其是与杨佳有过太多的交流，张扬很清楚他当然是有分辨是非的能力的，甚至远超旁人，而从他讥讽的言辞中也明显听得出太多对社会现实的失望，多年前他就用‘坏透了’形容他自己，说明至少在他的逻辑概念里那些所作所为还是应该归类到‘坏’的。而他的不择手段也不能片面的归结为心术不正，比方说同样是缺乏医疗保障的父母，灾难来临时张扬家幸好有二叔救场，可要是落在杨佳头上又该怎么办呢？在这个医疗资源严重倾斜的时代，每天都有无数人因为拿不出钱眼巴巴的看着亲人死去，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出身都像杨佳一样缺乏保障，社会对他们是何其的冷漠和残酷，又如何能要求他们处处为别人着想呢。

“就现在这区区工程部经理，也有的是人巴结，权真的比钱厉害太多了！还是那句话，咱们走着瞧吧，将来我一定要当上公检法的官，方法很简单，就拿咱们老板来说吧，你给他立下了一百件汗马功劳，都不如手里抓着他一个把柄！”杨佳变回到面无表情，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沉思片刻继续道，“你以为世上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们，有几个是凭借突出的成就，为社会的贡献而上位的？王丹丹的事还记得吧，你觉得这是个例吗？那些能力平平却相貌出众的女孩们是如何平步青云的，远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白露也不外如是。尤其是这两年网上不断曝光的什么女局长、女副市长是如何权色交易上位的，其实能曝光出来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对于这些黑幕，大多女人并没有唾骂，而是为自己感到不值，明明自己20来岁的时候比她们还漂亮，却没有用在正经地方，傻傻的浪费在了虚幻的爱恋上，等到大好的青春都耗尽了，才醒悟过来。所以，只要你也能放下那些廉价的清高，以你的聪明才智，将来会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你！”

杨佳已经很久没讲过这些大道理了，张扬尚在公司的时候，与他也早已是分道扬镳的状态，今天难得的这番大实话，目的也是显而易见的。张扬是这样认为的，一是他真的想要拉拢自己，辅助他成就一番事业；二是自己确实知道他太多的丑事了，令他十分忌惮。

杨佳的怀疑是合理的，不过在已知条件不全的前提下，将所有人都一概而论，必然会伤及无辜，不过好在平日里杨佳为人稳重，这种猜测一般是不会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他不了解白露，更看不到这几年来白露在背后付出多少努力，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扣上了一个奇耻大辱的罪名，白露可是万万承受不住的。张扬想要发作却不敢发作，犹记得数年前杨佳曾对他有过如此评价，‘尽管你已是为数不多领悟力极高的人，但有时候还是太意气用事了！’这前半句的恭维显然只是铺垫，后半句才是重点，所以他必须得学会克制，只会发脾气是保护不了心爱之人的。杨佳太强大了，不光强大而且能狠下心肠，若是换个时代或时光倒退几十年，他对白露的羞辱就绝不会只停留在口头上了，将来杨佳会有怎样的发展更是可想而知，那么他所渴望解锁更多类型的叫床声，又岂会只局限于卫婷这样的庸脂俗粉呢。

“不不，王丹丹是王丹丹，白露是白露。给你讲个秘密吧，你还记得几年前我和白露相约去图书馆的事吧？这个习惯直到现在我们还保持着，我可以确定她是真才实学考上的，我保证！”张扬站得笔直，将右脚下的一块石子轻轻推入了面前的花丛，撇撇嘴说道。语气显得十分平静，让人听来仿佛就是在顺口一提。

“嗯，我也就是打个比方。冒失了，冒失了。”杨佳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很快又追问道，“那你俩也没有日久生情？我倒觉得白露好像对你有那么点意思。”

“呵呵。你想多了。她可傲着呢，连普通公务员都看不上，又怎么会考虑我呢。至于我嘛，以前也给你解释过，她那鼻子形状我不喜欢。”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你俩还真般配了，都这个岁数了，还能坚持这完美主义梦呢！”

“哈哈，挖苦我？”

“呵呵。不过话又说回来，真是什么人有什么命啊，确实是羡慕不来的。就拿你来说吧，你做事的那股专注力我就怎么学也学不来，唉！人呐，明知道自己差在哪里，却束手无策。还有你那一口气跑二十公里的本事，公司上下谁不知道、谁不羡慕呢，那么好的身材，也难怪王丹丹会偷偷地勾搭你了。”

“啥玩意！？”这下可真把张扬给惊到了。

“嗨，不用装了。她对象恨你恨得牙痒痒，谁看不出来啊！不过你也不用得意，你吸引她们的可从来都不是你的那份清高。我要是你，我就在床上让她们刮目相看，直接粗暴最有效，你那引以为傲的人品只会让她们鄙视罢了！多此一举！”

“啊！？”张扬已惊得目瞪口呆，杨佳竟然连结果都猜到了。

不过很快他又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凉，即使聪明狡猾如杨佳，毕生的追求还是局限在了生理的享受上，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竞争到更多的交配权，他口口声声说女人们全都是遵循着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在社交、择偶，他会将计就计，然后把这些玩物统统收入囊中，然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人生在世除了饮食交配，难道就别无其他了吗？

“呵呵！啊什么啊，你懂哥，哥也懂你。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嗯，一言为定。我也会替你保守秘密的。”张扬并不担心他把这件事说出去，毕竟又不是什么缺德的把柄，说这句话就纯粹是为了打消杨佳的顾虑罢了。

几个月后，卫婷在社交动态里发布了一组孕照，炫耀着家里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据其文字描述得知，胎儿已有5个月大了。张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卫婷是奉子成婚啊，这原本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可只有极个别的几个人才知道卫婷情况特殊，她奉的还真不一定是谁的子，说不定连她本人都无法确定吧。

当然，张扬心里虽然嘀咕，却并不可能去求证真相，即便有朝一日机缘巧合下真的印证了这个猜测，他也会为卫婷保密的，就像为杨佳、前公司、二叔、晓曼等等很多很多的人们保守秘密一样，就像明知道庞姐有备份，却还要为了彼此都能相安无事，装作一无所知配合她导出数据一样，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他可以宽恕自己的。每个人从小到大，都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别人不光彩的事情，大多数人都是能够做到守口如瓶的，这成了一种美德、一种全社会的共识，是为人处世中不成文的规矩，相反的，倘若是为了炫耀或正义感等等，无论出于何种用心，一旦泄露了出来，那就成了可耻的出卖行径，必将招致声讨，记得小时候张扬举报了在小卖部偷东西的同学，结果遭到很多人的一致排挤，偷偷将鼻涕擤在了他的书包上作为报复，这就是他活该付出的代价。他当然知道这些不光彩的事情背后必然存在着无辜的受害者，可他又不是什么圣贤，岂能事事都站得出来伸张正义？更何况，选择替晓曼、卫婷隐瞒真相，甚至还配合晓曼撒了谎，其结果谁又能料定是圆满还是悲惨呢？至少那已是他这庸才所能够想到最好的处理方式了。现实中的是与非、善与恶可不是非零即一的关系，纵然他有着怎样济时行道的仁爱之心，也不可能达到绝对的正直。不辜负朋友的信任，这已是他唯一能够回馈给朋友的于心有愧的道义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毕竟那些缺德事当事人都干得出来，都心安理得，反倒是张扬不得不为了替她们保密，在良心的谴责下受尽一生的折磨，这还不够仁至义尽吗？儿时曾撞见母亲出轨的事，他至今仍瞒着父亲，母亲从未对他作出过任何的警告或安抚，甚至从未曾提起过此事，想来她也是吃定了儿子为了家庭和睦会选择息事宁人吧。善意的人们常常需要为了大局着想而无奈妥协，他们的良心遭到了挟持，被迫成全了有恃无恐的绑匪，同时也折磨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