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潜行 第二十二章 默契
李建军翻越一座铁门的时候，没留神滑了一跤，整个人墩在地上。 他感觉屁股底下被什么东西垫了一下，伸手一摸，发现原来黑头的车钥匙还在自己裤兜里，便打定主意，有意避开“皮夹克”和“牛仔装”，专挑小巷子兜兜转转，溜回东二街找到了黑头的车。
当我去公厕清洗身上的污秽时，黑头跟他取得了联系，但他不知忙活什么去了，半天也没赶过来，直到我们快要束手就擒时，才出现在远方的车流中。
“你他妈磨蹭什么呢？！”黑头一上车就在李建军头上拍了一巴掌。
李建军下意识地一躲，也不等车门关闭，一踩油门直冲出去，差点把我甩出车外。他扫了扫后视镜，面无表情地说：“这破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怪也得怪你，谁让你不整辆像样一点的车。”
黑头被他一怼，一时无言以对，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这次李建军没能躲过，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脆响，脑袋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我回头去看那三个人，他们已经把保安远远甩在身后，但想要来追我们已然来不及了。过了片刻，李建军确定车屁股后面没有跟上尾巴，便靠路边停下，把车交给黑头。
“咱们这是去哪儿？”冯小奚瞪着大眼睛，迷茫地看着我们。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李建军瞧着黑头，我猜他已经知晓了黑头的目的地，但并不打算讲明。
车子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住，李建军下了车，带我们站在门口，等黑头泊车回来。门边的岗亭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在看电视，一见我们，鞋都来不及穿就慌里慌张冲出来。
“赶紧走，赶紧走，今儿个横竖不能叫你们进来。”老头扬着手上的蒲扇，高声嚷道。
我们谁都没招惹他，莫名其妙被吼了这么一句，我和冯小奚大眼瞪小眼，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也不知他这股邪火是冲谁发的！
“呦，老家伙，又是你啊。”李建军嬉皮笑脸迎上去，掏出烟来甩给他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猛吸了一口，说：“你放心，这次绝不给你添堵。”
老头接了烟，态度却一点没有软和。他把烟夹在耳朵上，继续挥着手里的蒲扇，不耐烦地嚷道：“滚滚滚，上次差点让你小子把我饭碗给整丢了，这回我可不会上你当了。别说一根烟，你就是送我一箱，今儿你也甭想进这门！”
“你跟我较什么劲？那是你老板看你不顺眼，有火你找他发去。”
李建军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无疑在他的火气上浇了一勺油。他像只煮熟了的螃蟹，整张脸都憋红了：“今天你们要能进去，我老刘跟你姓！”
“这可是你说的。”李建军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
“刘大爷，您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什么样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耍嘴皮子从来不肯吃亏的主儿！您放心，有我在，今天就决不会让他再给您添麻烦。”当老刘头发毒誓诅咒自己的时候，黑头正好走过来，他打开手机凑到老刘头面前，偷偷指了指冯小奚，一脸惋惜地说：“今天这忙您可一定得帮，咱得照顾丫头的脸面。”
老刘头盯着黑头的手机，脸上洋溢起一副窥探欲得到满足的幸福感，好半天眼睛才肯从屏幕上挪开，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叹气道：“现在的年轻人呀，不服不行！”
冯小奚见他们二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估计不是什么好事，便伸长了脖子，想探个究竟。黑头手一缩，忙把手机塞进口袋。
“您说，这要是闹起来，让一个女孩子以后怎么见人？再说，那个杨经理正愁找不到你的茬，要是搞得小区鸡飞狗跳，那不等于把刀把递到他手上了吗？”黑头见老刘头变得犹豫起来，又进一步劝道，“您放心，我们俩只负责送人，人送到了，我们马上就走。”
“好，我就给你王队长一个面子。要不然，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他们进。”老刘头抵不住黑头连哄带骗，回到岗亭内，甩出一本登记簿，转头一指李建军，警告说，“今儿个要是再在我的地头上整出什么幺蛾子，我可对你不客气。”
李建军一进门，故意大声道谢：“谢您嘞，李大爷。”
老刘头顿时气得浑身哆嗦，抄起一个茶杯便扔了出去。李建军一闪身，杯子砸在地上，“嘭”的一声，瓷片和茶叶飞溅了一地。
黑头带着我们进了小区，在靠近大路边的单元上到5楼，敲响了503的房门。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打开房门，竟是那个姓佟的警察。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黑头不等她开口，自己先表明了来意。他冷着脸，口气生硬地不像请求，倒像是在给她下命令。
“佟警官，好久不见。”李建军陪笑着跟她打招呼，她只白了一眼，没搭理他。
她挨个把我们打量了一遍，迟疑片刻，说：“进来说吧。”
“不用了，我们长话短说，这是冯小奚，我们想让她在你这里暂住一段时间。”黑头的口气依然冰冷。
李建军抬腿刚要进门，听他这么说，忙收住脚步。冯小奚微笑着摇了摇手，佟警官也报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要是说不行呢？”佟警官双手抱在胸前，斜靠在门框上，口吻也同样冷漠。
“那我再找找别人。”黑头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李建军看两人谁都不肯让步，倒让冯小奚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忙打圆场：“黑头，就不能好好说话？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人家佟警官本来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你这是故意逼着人家做坏人呀！”
黑头迟疑片刻，一侧身闷头进了门，我们也忙跟着钻进去。李建军倒不客气，进门便直奔沙发，还不忘招呼我们落座。佟警官关上门，身体顺势倚在门上，双手依然抱在胸前，静静等着我们开口。
“小唯，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来找你。”黑头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他顿了顿，嗫嚅地说，“现在只有你能帮这个忙。”
“要我帮也可以，我得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佟小唯的语气中，透露出她的态度十分坚定。
黑头看了看李建军，又看了看我，用眼神征求了我们的意见后，便挑挑拣拣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有选择地讲了一遍。佟小唯一开始只是静静地听他讲述，既不插话，也不多问，但从听到我们潜入浩天公司开始，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慢慢地整张脸涨得通红，就在黑头讲到今天一大早的经历时，她忽然冲过来打了黑头一记耳光。这记耳光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响亮，以致我们谁都没反应过来，一个个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黑头也被她打懵了，忘记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
佟小唯眼中噙着泪，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咬牙切齿地说：“你也是懂法律的人，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就因为离开了刑警队，你就要破罐子破摔是吗？你们做的这些事有多严重，你难道不知道吗？那个有原则、有正义感、有责任心的王海路去哪儿了？”
我心里暗暗替黑头捏了把汗，下意识瞄了瞄李建军，看他有什么对策。李建军似乎早有所料，只向我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多管闲事。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冯小奚低着头，怯生生地看着黑头，满脸愧疚地说，“要不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用替我操心，你就说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吧。”黑头直勾勾盯着佟小唯的眼睛，脸色十分平静。
“你有什么道理你可以说！问题是你说得出来吗？你有道理的话，至于沦落到跟这么一帮人混到一起吗？”佟小唯一脸忿恨，“你越这样，只会让我越瞧不起你。”
“你瞧不瞧得起，我并不在乎，我跟什么人在一起，也不用你来教训。”黑头声音也逐渐高亢起来，但听得出来他也在克制着自己，“没错，他们看上去是邋遢、粗鲁、没有礼貌、没有前途，甚至没有希望，但他们有自己的良心，有自己的坚守，有自己做人做事的准则，我觉得他们比那些整天贪婪算计的人，比那些嘴上称兄道弟、背后捅刀子的人，还有那些没事的时候海誓山盟，一遇到事情就缩起脑袋当乌龟的人，强多了。我就愿意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谁都听得出来，他们的话都意有所指，佟小唯的话尤其刺耳。我和李建军都有些挂不住面子，李建军倒是没皮没脸惯了，但我还没达到他的境界，特别是在冯小奚面前，让我产生一种被人当众羞辱的感觉。
“说到底，过去那些事你还是放不下。你就认准了我是个势利的女人，之所以急着要跟你分手，就是因为葛闻远做了队长，过不了几年就会升到副局长、局长，而你变成了一个小片警，以后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对？！”佟小唯有些歇斯底里，把我们都震住了，没人敢插一句嘴。
“我没这么说，”黑头有些气馁了，黯然地说，“人生际遇就像一张彩票，谁都不知道谁会中奖。”
“你少跟我阴阳怪气地讲大道理，也不用指桑骂槐，你走到今天都是自己作的，怪不着别人。”佟小唯还是不依不饶，“我告诉你，我们之间的问题，就是沟通问题。每次遇到事情，你从来不和我商量，你总是有你的道理、你的方法， 有本事你自己解决呀，还找别人帮忙干什么？！”
黑头像被锥子狠狠刺了一下，霍地站起身，拔腿就要走。李建军忙一把将他拉住。
“要不，你们的事晚点再说，我们先谈谈怎么解决冯小奚的问题吧？”李建军把黑头重新按回到沙发上，试探地问。
佟小唯瞪了他一眼：“你少在这儿装好人了，要不是你们，说不定她根本不会惹上这些麻烦。你知道你们闯了多大的祸吗？”
李建军本想打个圆场，没想到自己也惹了一身骚，被她这一顿抢白，驳得登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向我投来一个求助的眼神。我跟佟小唯不熟，上次见面还是在公安局作为被审问的对象，心里至今还有阴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帮他们解围。
佟小唯话锋一转，说：“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那些破事警察一清二楚，以后做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李建军撇了撇嘴，我知道他心里早就骂开了，但现在是有求于人，只能干笑着应和。这一趟过来，本是为了给冯小奚找一个庇护之所，谁知黑头和佟小唯吵得不可开交，反倒把正事撇在一边，让冯小奚处境十分尴尬。
“你们有你们的工作准则，我们有我们的行事方法。”黑头幽幽地说，“不用你操心。”
佟小唯发泄了一通，本来火气已经消了大半，被他这句话一激，顿时又血气上涌。李建军看她似乎又要发作，忙踢了黑头一脚。
“放屁。”李建军骂完，冲佟小唯谄媚地一笑，“佟警官你放心，我们以后绝不给人民警察添麻烦。”
“人我收下了。”佟小唯冲冯小奚点了点头，说，“这两天先暂住在我这儿，回头我摸摸情况，再看后面怎么办。”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佟警官是菩萨心肠！”李建军忙献上一波马屁。
“你先别忙着高兴，我有个条件。”佟小唯看了我们一眼，沉吟片刻，说，“这事儿我得跟局里报告一声。”
这句话一出口，黑头和李建军都沉默起来。过了半天，李建军换上一副为难的表情，说：“按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报告倒也应该，但你这一报告，葛队长那边肯定要插一手，我们怕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小诸葛跟他们算是老相识了，谁都知道他是个难缠的家伙，一旦被他盯上，以后恐怕都没好日子过。我虽然只见过他一次，却也印象深刻。
“那你们另请高明吧。”佟小唯的语气没有一点妥协的余地。
“别介啊，她还这么年轻，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李建军脸色一变，忙冲黑头连使眼色。
“你报告吧，”黑头打断了李建军的话，不慌不忙地说，“我相信你能把握好这个分寸。”
佟小唯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理解黑头的用意，但从黑头的眼神中，我看到他似乎坚信佟小唯已经懂得他的心思。也许，他们虽然已经分手，但还残存着些许恋人间的默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