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十年不晚》之三：自考作弊，差点出了大丑
三
张学东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他自认拥有高人一等的语感，读书期间语文课，总能无师自通的样子，考试时他几乎不用复习，成绩也能名列前茅。当年他考取报社的时候，有同事对他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张学东嘿嘿一笑：“我运气比较好，也许还有一点点天赋吧。”
也许没有什么工作，比编辑记者更适合张学东了。
张学东刚到报社做的是记者，跑社会新闻。一天早上，正逢值班，张学东坐在电脑前发呆，百无聊赖的样子。那部热线电话响了：“报社吗？人民医院急诊室出现大量中毒者，已经有人死亡！”
张学东赶紧赶到人民医院，只见急诊室的地上躺满了人，一个个鼻孔流血、口吐白沫，哀嚎声不断。医护人员飞快地奔跑着，一位医生着急地把管子伸向患者的喉部，一个家属在旁边泣不成声。救护车笛声不断，新的患者陆续涌入。
“怎么回事？”张学东悄悄问身边一个穿制服的人。
“食物中毒，有人投毒。”
张学东拍了几张医生抢救的图片，然后从混乱的现场走出来。这样的情况，宣传部一般会发通稿的，记者采不采访都无关紧要。
张学东回到报社，先到三楼找到徐总编。徐总编说：“宣传部来电话了，下午会发通稿，我们不要擅自行动。”张学东回到座位，继续上网冲浪。
下午上班后，张学东打电话给人民医院和中医院的通讯员：“今天有多少人中毒？死了几个？”县城两家医院抢救了五十多名中毒者，死了六个人。
下午五点，开编前会。
徐总编开场白：“大家都知道，今天发生了一件大事，现在宣传部的通稿也过来了。大家商量一下，发在几版比较好？”
编辑部陈主任立即说：“闹得这么大，影响这么坏，当然得发在一版，我看可以放在基辛格位置。”
“不行。”徐总编狠抽一口烟，“不能放一版，只能放四版，不然影响太大了，政府部门也会很被动。”
“不发一版说不过去啊，要不把标题放小，字数再删一点？”陈主任据理力争。
“这事得讲政治，只能放四版。”徐总编环顾了一下会场，“稿子就用宣传部的通稿，一个字都不要改。”
“好吧，你说了算。”陈主任不服气，“不过数字也不对啊，通稿里说二十多人中毒，三人死亡。我听记者部的小张说，死了六个人。”
徐总嘿嘿笑了一声：“还是得以官方数据为准。你看，通稿里有一句是这样说的，经抢救无效死亡三人，这什么意思啊？还有未经抢救就死了的，就不包括在内了。”
陈主任也笑了一声：“中国文字真是博大精深。”紧接着问了一句：“通稿里说东菜市场早点铺遭同行投毒，就这一句也太简单了吧，为啥不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呢？”
“哎呀，随他去吧，就这样发吧。”
张学东隔天看到了见报的通稿，笑了一笑，啥也没说。
印象最深刻的，还有一次采访县领导为希望工程捐款。那天，他先到团县委报到，然后团县委书记领着报社电视台的记者来到县委常委会捐款现场，结果那天十几个县领导才捐了两百多块钱，这稿子怎么写？团县委书记说，就写一句话：某月某日，县领导为希望工程捐了款，具体金额不说了。张学东接连几天心情都不平静，因为当时他也采访过街头捐款现场，亲眼看见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还捐了十块钱！
几年过去了，张学东调到了编辑部。人家说，编辑是给人做嫁衣的。而张学东自我感觉良好，因为做了编辑，对稿件的取舍有了生杀大权。他特意在办公桌放了一瓶红墨水，有时就用毛笔醮着红墨水在稿件上涂涂改改，一下子就有了判官的感觉。
你还别说，张学东有点小聪明，有些烂文章，经他这么一改，顿时面目一新。特别是他做起标题来，有时还真能让人眼前一亮。
县纪委送来一篇稿子：县中医院加强行风建设。张学东仔细读原稿，读到“中医院视行风建设为生命工程”，不觉心中一动，提笔写下一个新标题：视行风建设为生命工程 县中医院给自己“治病”。
第二天一上班，张学东就接到纪委通讯员的电话：“张老师，你改的标题太好了，文章显得灵动起来。”
张学东为此得意了好几天。
不过，他也有大意失荆州的时候。
有天刚上班，徐总编电话就打过来了：“小张，怎么搞的，你看看报眼上的标题。”
张学东一惊，赶忙拿起新出的报纸，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出一身汗。报眼上的大字标题：我县争创“无标生产”先进县。“消灭”两个字怎么不见了？张学东赶紧来到校对室，看昨天的大样，一看原来是自己看大样时，一时大意，把“无标生产”前面的“消灭”二字给划掉了。
张学东为此懊恼了好几天。
做编辑有个好处，不需要每天在外面奔波采访，空闲时间还不少。张学东拿起了自考的课本。他本来在乡下做营业员的时候，就参加了汉语言文学大专的自考，十门过了五门。到了报社后，他又啃起了书本，花两年时间拿到大专文凭，然后继续考本科，专业换成了新闻学。
还是文科好，只要肯花时间去背书，总能过关。他常常这样想。
但本科不一样了，有一门英语要了他的命。本身基础就不好，现在又是本科英语，光背没用啊。其他科目一门一门地过了，最后就剩下英语这门拦路虎了。
他试着考了两回，一回四十多分，一回五十多分。他都快抑郁了。
他的徒弟小秦让他看到了希望。
小秦是大专毕业考进来的，进来了也想着考本科啊。小伙子能得很，一次过四门，两年工夫本科拿到了。
“小伙子厉害啊。”说句心里话，张学东其实有点羡慕嫉妒恨。他就注意观察小秦怎么复习的，一观察就发现门道了，这小子原来在做小抄。
作弊？张学东想都没想过，他从小就胆小。但这次没有超常手段恐怕不行了。
又一个十月到了，考还是不考？张学东实在没有办法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破釜沉舟，他这样琢磨着，挣扎犹豫了好久，终于决定试一试。
他立即着手做起了准备。他把一些背不熟的单词抄在白纸上，白纸折成了小长条，可以放在衣袖里。
考试那天到了，他故作轻松地进了考场。英语考试开始了，他先从头到尾把卷子做了一遍，所有拿得准的地方都填上了答案。
监考老师有两个，两人不停在考场上来回转。张学东的心砰砰乱跳，始终不敢把小抄拿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监考老师说：“同学们请注意，还有半小时就结束了。”
豁出去了！不然又是一年白搭了。冲动战胜了理智，张学东终于哆哆嗦嗦地把小抄拿出来了。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张学东松了一口气，但愿这是最后一次了。
张学东随着人流走出考场，手随便地摸了一下额头，满满的汗水。
时间一天天过去，紧张的情绪早已消失，一切都已回复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直到一封信的出现。
那天张学东第一个到办公室，九点刚过，收发员送来当天的来稿。他认真地拆封登记，突然一个白色的薄薄的信件引起了他的注意。信封右下角是一行印刷字体：海东县自学考试办公室。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拆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对折的纸。打开一看，“处分决定”四个字映入眼帘。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了落款处鲜红的公章。他看四周无人，迅速把信封和信纸一起撕碎，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我就这么倒霉吗？别人门门作弊都没事，我稍有动作就坏了事。”他恨恨地想，“好在这封信落在我自己手里，不然哪还有脸见人！”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