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件红色羽绒服啊

今天偶然间朋友圈看到一个同学发表了一篇名为《百家衣》的文章,讲述了一个女孩从小穿着阿婆从各家各户带回来的旧衣服,而且乐在其中。这样的经历对于在山村长大的九零后来说,肯定是不陌生的。而我的经历也和这些千千万万的山村女孩大致一样,穿着别人不要的衣服度过了童年,要说有那么一点不同之处,那就是穿百家衣的是我的妈妈和姐姐们。而我是在继妈妈或者姐姐之后才能穿上那些百家衣。然而爱美在小姑娘的心里埋下了种子,所以每次自己也是乐在其中。我自己美名其曰:我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南方的女孩七八岁和十一二岁实际上看起来没有多大区别的。钻进比我大两倍的旧羽绒服,脚下蹬着十公分高的厚底鞋,挺着没有发育的胸脯,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下踉踉跄跄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觉得自己就像黑白电视里的人,高高在上。一种名叫虚荣心的东西使我每次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却仍旧感到满足。那件很旧很旧的红色羽绒服,陪着我度过了几个寒春。它初冬的时候被强行穿在妈妈身上,偶尔深冬的时候,它毫无所动的随着姐姐到处奔波,终于到了春天,我从外婆家来到妈妈家,于是从她们身上把它夺回来。总是认为那件衣服是属于我的,也只有在啊身上,那才能体现它最美的姿态。是的,那是一件与众不同的羽绒服,至少从颜色上来说,它的红色很鲜艳,从长度上来说,它刚好到我的脚踝处,可以为我全身保暖。而且它的成熟与时尚让我在同龄孩子之中感到自豪。但是它有很多不足,第一就是没人知道的的出于何处,或许它被第一个主人抛弃之后,辗转过很多地方,有像妈妈那样真心让它御寒的人,有只是让它当成做活穿的人,有像我这样为了满足自己爱美之心的人……第二,它有很多污点。这件让我引以为傲的红色羽绒服其实有点破旧,零零散散的污点或落在衣角,或在领口,或在袖口,而且经常摩擦的地方已经出现破洞。第三,它对于我来说,太大太长。即使我里面穿了几件打底内衣,以及不知从哪里来的毛衣,再装一个我依旧显得绰绰有余。

就是这样一件让我觉得自己美到天际的羽绒服,它陪着我在每个寒冷的清晨给在菜市场卖菜的妈妈送去早餐。在中午的时候,妈妈回家吃午饭,它陪我坐在露天的菜摊子前,冻裂的小手笨拙的拿起称为客人称菜。它知道我每次给客人算菜钱脑袋里默默背乘法口诀的紧张和惶恐,知道每次我伸手去接钱的兴奋,以及寒风中的埋怨。当然它也一定知道我那可怜的自尊心,它看到我又羡慕又不屑的望着那些穿新衣服的孩子;它知道我多少次在心里愤愤不平的指责父母,让我一个小女孩在外面挨冻,以及委屈的眼泪;它知道我那小小的虚荣心——明明只是一个卖菜的小女孩,却每次都想作出让人以为只是路过菜摊子的错觉。那破旧肮脏的围腰总是被我扔在一边,不愿意让它和红色羽绒服接触,因为这样大家就会看到,我那件红色的羽绒服啊!它让我小小的脑袋开始有幻想,如果我是一个富贵家庭的公主;如果明天我家暴富;如果我现在只是做梦来做穷人……太多太多的如果侵蚀这这件衣服,侵蚀这它的红,它的污点,它的缝隙,甚至侵蚀着它裹着的这个小小的身体。这个小小的身体,多少次在自以为是的羞耻和委屈中埋怨世界的不公,以及自己父母的无能。

然而晚上,这件衣服还是收拾好一切情绪,陪着我去菜摊子帮妈妈收摊,然后提着放有晚饭需要的菜的桶,和妈妈一起回家。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陪着一家人吃完饭后,它裹着的小手,拿出白天最不屑的脏围腰,倒出里面零零散散的一角,一元,十元不不等的纸币。红色羽绒服啊,它看到那些皱皱巴巴的纸币,蜷缩在床头,等着我和妈妈一张一张的捋平。那些经过某个司机的手,或是一个老师的手,或是一个白白嫩嫩的手……但是它们现在躺在这里,不属于任何人因为明天,它们将不知落入何方。当然我那件可爱的红色羽绒服,它一定也看见妈妈那双满是伤口的手,但是它很了解我,于是它与我一起沉默。沉默……直到我脱上它睡觉,一直到第二天,它或许也在做着梦。

后来的后来,我渐渐的忘却那件红色羽绒服,就像它也渐渐忘却我一样,我们不约而同的消失在对方的世界。不久前看见床脚那双夸张的厚底鞋,我才忽然想起那一抹红,在记忆深处,越来越清晰,它靠近我,越来越近,直到我清清楚楚的看见它的每一个污点,每一个破洞,以及它裹着的那个小女孩,我才知道它原来是那么漂亮。然而它和那个小女孩只是向我道别。道别,我那么不习惯的一件事,而这次既觉得如此之轻松。

偶尔的我还会慢慢的琢磨着我的手,是的,这双手实在不适应长在女孩子身上,它显得那么粗糙,细纹那么多,遍布伤口。然而每次慢慢的观察这手,我就会想起背后那一双更粗糙的手,那是双多么沉默的手,饱经沧桑和痛苦,却一直一直沉默,就像那一件红色羽绒服。

一直一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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