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呜咽着穿过巷道时,我心头涌上无数关于死亡的哀伤。
前天凌晨我们村一位老人去世了,今天发丧。村里的不少人在得知他的死讯后,感到震惊。因为大家的印象里他身体康健硬朗,前段时间还在村口种地。可是又有不少传言说,已经病的相当严重了,到兰州的医院去医治,医生内脏都已衰竭。
21日清晨我在睡梦中听到鞭炮声,就疑心可能有人去世。结果下午的时候,就听说那个老人去世的消息。无论何时,我们对于熟人的死亡都是相当惊愕的。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有一种错觉,就是觉得村子里的这些老人能够永远活着,他们大半生都呆在村子里,大多时间都在巷道口张望。理智告诉我他们会离开,会死去,可是当真正听到任何关于老人逝世的消息,还是让人觉得难以置信,他们还那么年轻鲜活,怎么就突然躺进坟墓里?
原本我对这次的逝世,除了错愕没有太多感情,可是今天看到送葬的队伍慢慢远去,唢呐声飘荡时,忽然觉得好难过。这就是死亡。
忽然又想到,如此老有所养、老有所终的体面离世,对老人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而且,在这么多村人的注目下离去,关于逝者的记忆还有大多留存。我们这边有下葬一百天里内,家人每天要去上坟的习俗,大概也是为了铭记。
村子里的老人越来越多,不不不,应该说,那些老人始终是那些老人,只是她们比以往更老了一些。想到她们的生活状况,又不由觉得,我们村子没能成为“留守老人”的例外。大概唯一庆幸一点的是,大多老人是白天留守,晚上儿子儿媳都会回家照看。但所谓的照看,大多也是“防止夜里晕倒”之类的。
可是在白天,老人们大多还得自己及孙儿孙女做饭,饲养牲畜。想到沉甸甸的菜刀拿到她们手里,我心里就发颤,她们如何能够确保不切到自己?这些老人,不是五六十岁的人,而是,七八十岁,大多都年过七十或年近七十。
在儿子儿媳都外出做工的白天,她们孤零零的呆在空荡荡的石头屋里。现在房子的确越修越好了,但是真正居住其中的人真的是越来越少。如果实在无法忍受那空荡荡的孤独,她们会出门游荡,和村里的同龄人们说话,我并不知晓她们聊天的细节,但可以预想到大多话题离不开村子里的人和事。
她们一方面自我开解,觉得自己能劳动能喂饱自己、不给儿女添麻烦,很庆幸,一方面又难免心有不满,因为时代的变迁使得自己无法享受自己长辈那样的晚年,被照顾、被陪伴。
昨天晚上,我们屋后的十字路口,聚集了包括我在内的十一名女性,除了我妈、翠翠妈、雪婷妈、蓉芳之外的,都是老年人。她们分别是大奶(我大爷爷的妻子)、尕奶(我小爷爷的妻子)、霞霞的阿奶、李明的阿奶、光明的阿奶、增福的妻子(我想不起他们孙儿的名字)、佩雄的姥姥,这些老年人基本上都七十多了。其中最年长的是光明的阿奶,应该七十好几天,是我们村仅剩的三个小脚老太太之一,她太老了,坐在石头上如果没有人搀扶,难以站起来。她的家就在十字路口不远处,一百米左右的距离,那一百米,她要拄着拐杖颤巍巍的挪过去,雪婷她妈妈回去时顺路将老太太搀扶过去。
这个老太太静悄悄生活在我已好多年都没有涉足的院子里,她的小儿子儿孙我也好多年没有见过了。倒是她大儿子的电动汽车常常停在门口,据说她大儿子孝顺,工作之余常常来照看她。
我从未知晓这位奶奶的名字,她对于我而言,是谁谁谁的奶奶,谁谁谁的妈,而她本身,我从未想过去了解,包括她的名字。只在写字的此刻,我才意识到,我从未知晓她的名字。
想到我刚回来那两天,在家门口和人说话,老太太孤零零的靠在她家门口的电线杆上,朝我们张望。我远远向她问好,老太太热情的叫我的名字,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只是客气的回应两句,并未想过走几步到她眼前好好回答她的问题。我甚至还呼喊老太太来和大家一块聊天,可是我出门好几次,都看到她拄着拐杖靠在电线杆旁,热切的张望,应该就意识到这段百米之路对她的难度,可我竟从未想过到她跟前去。
此刻,我深感抱歉,如果往后出门,看到她还在那里,我一定过去和她聊两句。
这位老太太,只是我们村众多老太中的一员,她更老,更孤独。
时常,我听到妈妈她们聊天,计算着村里的老人和她们的年龄,如果按年龄大小划分,这位老太太几乎是头儿了。这也就意味着……
有时候我会难过于老人的辞世,有时候我又会困惑于她们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