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二天再过去后面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足够糊涂。自言自语个不停。
我觉得她是意识到自己的苍老了,寂寞了太久,寂寞到她实在是想好好说说话,或是想讲讲一辈子经历过看过的,来作为临别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东西。
那么,她应该讲诉给她的后辈。可能是她的女儿、也可能是她的孙女,但一定不是我,也不会是我姐、我的四个堂哥。因为我相信我们和她之间不足以熟络。
她蜷缩在床头一角,头顶是墙,后辈靠着的也是墙,一只手搭在侧摆,一只手伸过去握着她的竹拐杖。眯着一只眼,也许是在努力睁开,喳喳嘴说:
“ 吃了一半的小孩儿,都是血,仍在我身上,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你妈就坐在门前洗衣服,非要搬个板凳坐着,一下子全部打翻。”
她说的话模模糊糊,我只听清一句一句,根本不连贯也无内容。
她糊涂了吗? 好像她真的糊涂了。
我轻轻推她,想唤她回来。手刚碰到她的裤子,她就惊叫。
“呀!这是谁?”自顾自的摸了下我刚才触碰她的地方说,“哦,这是我的裤子。” 我多次试着叫她,问她认不认识我,然而她已太沉醉于自己的诉说中,我根本插不上话。
当她说到外面的大地方有五层的高楼,想凑着火车过去看看的时候。我还是放弃了叫醒她,转眼看到了她床边的小桌子。
桌子是我初中时用的书桌。小学时候用旧书桌放在我床边,我隐约感到时光流逝。我最后一次用旧书桌来读书的时候还对着作业哭。现在它上面已经放满香烟、啤酒罐子、一大堆写满字的纸。
她的桌子上放着两袋面包,每袋面包里又有若干小袋,一袋完完整整,一袋拆开也没拿出来几块。旁边是她喝了一半的牛奶,和半块面包,剩下很多。
劳苦日子里走出的她已经记不得吃了。
她房间的灯泡坏了,我妈在前屋找新的,我这里陪她待着。我拿着手灯,她也全然看不到我。 我默默站着,凑过去看桌子又回来时才发现她放在桌洞里散落的纸币。
一张二十元的和两张十元,和三双没打开的新袜子放在一起。我低头仔细去看,想起前几日她迷迷糊糊问我要钱不要。我苦笑说不用不用,她哦了一声。
她是在诧异现在不比以前,钱那么好的东西。
她这会攒的钱就静静的躺在那里,她似乎也忘记了。
那桌上到桌洞里的钱上,已经结了一张蜘蛛网,手灯照过去,蜘蛛忽的爬过一边, 我抬头看看她,心里不自然的泛起层层苦涩。
爷爷去世了好久了,她也太老了、糊涂了。随着小时候逗我玩的那些老头一个个离开,他们那个时代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