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电影节的“论坛”单元一度称为“青年论坛”,宗旨是为初出道的电影人提供一个平台,展映的作品通常是先锋实验,新锐跨界,大胆触及敏感政治与社会话题。韩国名导洪尚秀出现在“论坛”单元,多少有些让人感到意外。
今年57岁的洪尚秀被称作韩国独立电影第一人,是国际电影节上的常客,在作者电影这个领域算是个国际性招牌人物,去年还入围柏林电影节竞赛单元,并拿下最佳女主角银熊奖。不过,虽然“论坛”这个庙对他这个大神来说是小了点,但是以他的电影的实验性和前卫性质,倒是最适合出现在“论坛”单元。
洪尚秀此次带到柏林的作品《草(Grass)》,虽然标注的年份是2018年,但实际上去年十月份拍摄完成,因此2017年是洪尚秀最高产的一年,总共问世4部电影,其中《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和《草》首映在柏林电影节, 《之后》和《克莱尔的相机》参加戛纳电影节。
洪氏的电影本来就属于文艺青年当中文艺到喝一口咖啡一定要谈一句艺术人生的小众圈子,如今他似乎专为电影节订制拍片了。尽管他的电影缺少戏剧冲突沉闷拖沓,但他把沉闷玩成了情怀,并且加上了各大国际电影节频频入围获奖的光环,使得他的电影能在院线有所突破,至少能做到不赔本,这在文艺片当中实属罕见。
洪尚秀在去年柏林电影节上曾透露,他的电影脚本都是自己创作,而且经常是现场开机后即兴发挥。他的电影的标志就是以男女坐在咖啡馆酒馆餐馆闲聊闲撩为主,对话的内容也是云里雾里东拉西扯指东说西欲言又止,观众听着留意怎奈演员似乎言者无心潦草随便。洪尚秀说,这些对话场景经常是事先只定一个话题,然后演员即兴开聊。可以想象,这种简单的拍摄方式和只有点杯咖啡要个酒点几个菜的拍摄成本,一年拍出十个也不在话下吧。
今年在柏林亮相的 《草》,同去年在戛纳的 《之后》一样,都是黑白片。据说洪氏每拍黑白片,就意味着他对自己的一个突破和改变。但是《草》并没有本质上的突破,依然是典型的洪尚秀,我甚至认为对于洪氏电影的忠实观众来说,这部电影多一部也不多,少一部也不少,只是把洪氏作品数量增加到第22部而已。
影片也不能说没有创新。这部仅有66分钟的片子是我看过的洪氏电影中最短的,但它容纳了四组不同人物之间的对话:一个青年男子与学妹,学妹指责他应该为他女友的自杀负责;一位中年男编剧与年纪三十出头的女作家,男编剧灵感枯竭了想跟女作家合住几天体验生活;上了年纪的失业男演员央求有房的与中老女作家租间房给他并合住,被言辞拒绝;文艺女青年(金敏喜饰)与她弟弟及准弟媳在小餐馆谈话,金敏喜告诉反对弟弟的结婚计划,告诫莫要将身轻许人。以往,洪尚秀的电影都是以一组对话为主,这次是四组对话被分配了同样的时间和比重,形成四个各自独立的小故事,但最后有三组人又坐到一起喝上了小酒群聊。
还有一处较新颖的地方是转场。金敏喜饰演的业余文艺写手,在其他人物组合对话时,坐在旁边靠窗的角落里在苹果电脑上敲键盘,似乎是在旁听记录,把听到的内容实时编进她正在写的小说里。镜头一摇转向她,就把她拉进了对话,就像舞台剧聚光灯一转,照到舞台一角,将那里的stand-by的演员纳入表演进行时。这样的小花招可能会招来洪氏铁粉的惊叫,但我认为这只是在洪在秀一个于剧情(如果说有剧情的话)来说可有可无的小技巧而已。
洪氏电影的欣赏者总能从他的电影中发现很多镜头以外的东西,从电影中人物的各种闲扯中挖掘出精致而意味深长的意义。例如,电影还没公映,豆瓣上已经有人在期待洪尚秀的这部“关注死亡主题的沉重而伟大作品”。其实,影片中不过是一开始有个神经兮兮的女孩在声称对面的男生要对她闺蜜也就是他女友的死负责,这一场景在情绪上根本没有把观众带入,沉重从何而来?剧中的老年演员算是表现最好了,他的确表现出了一个过气的老年文艺工作者的那份生存尴尬。
同洪尚秀的绝大部分电影一样,《草》的主要人物依然是编剧,导演,作家,演员,他们成双捉对地跟自己纠结跟对方纠结。早期的洪氏拍到兴起还弄个床戏什么的助兴,现在他上了年纪这些余兴节目都省了,他镜头里的这些文艺闲杂人员人物就是坐在那里聊聊聊,聊累了出去抽颗烟再进去继续聊。
这部《草》的主调一如既往地散淡松弛。洪氏的电影没高潮,如果说有什么高潮的话,就是在不咸不淡的闲话中偶尔突然来个情绪失控,这已经是洪氏电影的标配了。
黑白电影的形式,其实倒是很适合洪氏电影。去掉色彩后的场景,更符合那种洪氏电影特有的人物半梦游状态和男女人物微关系上的超现实的出戏感。
总的来说,我认为这是洪尚秀潦草拍就的重复之作。这样的重复之作看多了,我甚至开始讨厌他的电影里反复出现的这群生活在象牙塔里无病呻吟的文艺闲杂人员。我们的世界上真的还有很多更有趣的人以及他们大大小小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比这些人的文艺神经质小发作更值得我们的关注。
任何一个导演,当他开始重复自己时,就要开始淡出舞台了。我相信,如果洪尚秀再没有真正的突破,下届柏林电影节就可以给他颁个终身成就奖了。
王凤波 2018年2月16日于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