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隔四年在家乡度过的第一个秋天。
也就前两天,门口那两株枇杷先一步响应季节更替的召唤开始退换新叶,硕大的树冠下叶积为毯,金灿灿一片,趿拉着凉拖步履悠然地踩上去,喳吱喳吱仿若初春河面破冰的细碎声音一下一下鼓动耳膜,又或者,其实比较肖似瓜果飘香的夏季小孩儿咬在嘴里的一口脆桃,清脆香甜,囫囵吞下腹后小小的身躯里升腾的全是满满的幸福感。
旧人此番零落去,自有代代新人来。当秋风洗干净了遗落满地的金黄,枝头的嫩色新叶前扑后拥地占山为王,明明娇滴滴如纤细少女,唯恐一阵狂妄秋风擦身过后,不堪辣手跌下王位,却偏有遇强则强的难得韧性,护得这秋日里难得的幼稚生机破风危立于脉脉温阳下。
古体诗读过很多,很多诗人的诗不仅写得漂亮,感情思想也充沛得让人心折,可写到秋,本应百家争鸣的主题却不约而同地走进了“万古悲秋”的画地之牢,直衬得我言秋日胜春朝难得难遇,使刘禹锡在诗歌史中的地位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秋天经常与边塞、望思乡、闺怨联系在一起,因此,这些借秋抒情的诗作,无外乎假托了闺中妇人、戍边将士和他乡游子三种主要角色来诉愁肠说悲情,例子太多,耳熟能详的就有“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古台摇落后,秋入望乡心”。
初学时觉得那群诗人的感情多少有些单薄简单了,少见创新,一个悲字翻来覆去就唱了几千年,说得好听是经久不衰,说得难听些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时至今日,拂开经年尘来重温那一首首寥寥数十字的诗作才恍然大悟,能流芳百世的名句确实有他们存在的必然原因,他们抒写的不单是属于个人的感情,最重要的是点明了现象背后为大众普遍接受的深刻本质。
因为尝过做游子的滋味,所以发自内心地珍惜与家人团聚的光阴,也更清楚“洛阳城里见秋风, 欲作家书意万重”的难言之隐。
对于一个家乡情结尚不深厚的年轻人而言,不能指望他通过一首诗就可以升华境界,别看他在考卷上工工整整地写下过“尾联的内容容易理解,即生动形象地揭示了诗人的内心活动,表达了诗人远在他乡,思念故乡故人的思想感情,勾勒出一幅鲜活的游子月夜思乡图,但诗人炉火纯青的表达手法却值得借鉴学习,不仅语言清新朴素,而且思想上显得浑厚深沉别有一番诗意”,实际上,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这短短百余字是怎么耗尽了他的脑细胞和所谓“诗意”的,至于思乡,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甚至有可能,他厌恶极了思乡这个词,巴不得早一日鱼翔浅底挣脱了家乡的羁绊,活出一个真正鲜活的人生来。
年轻么,不亲身体验一把进退维谷的窘境,人人都拿港湾比拟的家乡怎么能显示出他非同寻常的意义呢?怎么会亲口尝一尝“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心灵鸡汤呢?
今年秋天来得不早不晚,天高气爽,昼暖夜凉,在外飘摇了两年的邻家姑娘趁着这个不温不冷的天气拖着行李箱回来了,柏油路面留下一道不很明显的印记,很快,微渺的印记又被车辙覆盖,丁点旧痕都看不出来了。
像不像转瞬即逝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