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佳瑶第一次见到陈枫是在南泥湾，一个闭塞的延安村寨。他们一群人跟着周教授来这里做访问普查。
南泥湾村口旁边是一片树林，叫不上名字的乔木长势正旺，一棵棵像是要冲出天际。董佳瑶喜欢绿色，绿色中又最爱树，树木的味道总能让她身心愉悦。
也就是在那片绿意面前，她注意到陈枫。不算高的身材，奈何有一张高分的脸。眉宇间英气逼人，鼻子和嘴却像未脱稚气的小男孩儿，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莫名好看。
那瞬间，董佳瑶想起一句歌词：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嘴唇微动，差点唱出声。
那便是他们初见，董佳瑶觉得自己一见钟情，她将这份悸动放在心里压了又压。
第二天周教授把陈枫一行人分成了两组，一组负责调查访谈，一组负责建筑普查。分到董佳瑶和方小茗时，周教授让两人自行选择队伍。
“你想跟哪队？”
“我都可以，不过更想跟访谈这队，嘿嘿。”
“好，那我就跟另一队。”董佳瑶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让脚步看起来也尽量沉稳。
心里虽然有些不愿意，可脸上还是一片平静，董佳瑶就是这样，即使再想要，也会故作满不在乎。同学都说她高傲地不可一世，只有她自己知道是自卑在作祟。她知道自己不漂亮也不聪慧，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情感。
（二）你眼角笑意，我一生痴迷
南泥湾的民居大都住着传统的窑洞和瓦房，墙上的细纹以及泛青的瓦片都在诉说着年代的久远。村长说当地人都希望住上现代化的水泥楼房，但在董佳瑶眼里，那些传统的民居才是宝。
午饭时周教授让大家交流感想，董佳瑶便把满腔不解说了出来。
“至于这个问题，你下午来访谈组吧，好好跟老乡们交流一下，听听他们具体的想法。”周教授淡淡说到。
“可是老师，我不是太能听懂这边的方言。”
“那，陈枫，你下午带董佳瑶一起做吧。”
董佳瑶转头看向陈枫，他眼角略带笑意，点了点头。
董佳瑶看看陈枫，随着他点头的频率也轻轻点点头。
下午的访谈很快展开，董佳瑶跟在陈枫身后，从左后方走到右后方，又走到左后方，到底没敢鼓起勇气走在他身侧。
陈枫偏过头看她，有些好笑的开口打破尴尬：“你家是哪的？”
“河北的，学长你呢？”
“湖北。”
……
简短的交流后，空气再次安静，不过好在他们的访问对象很快就出现了。
“阿姨，我们是村规划的，想跟您聊会天儿……”
陈枫的随和令董佳瑶有些意外，她看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听到伤心处他会安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眼神里分明是担忧与难过，但他有访谈者该有的素养。
“学长，为什么刚才不一边问一边填呢？”跟那位阿姨告别后，陈枫站在路边奋笔疾书。
“问卷其实只是一个形式罢了，填问卷不是真正目的，我们真正要做的其实是通过访谈来了解这个地方，了解村民们的真正需求。问卷上的问题是我们站在自己的角度提出的，而想要真正做好一个规划，我们应该更多的站在当地人的角度上来看问题，他们才是这个地方的主人。外面的世界发展那么快，这里却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陈枫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眉头紧锁。
董佳瑶感到羞愧，她是一个冷漠的局外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
“学长，你毕业后要回湖北吗？”回村长家的路上，董佳瑶鼓起勇气问了这个在陈枫看起来很无厘头的问题。
“对。”
“那你还回来这里吗？”
董佳瑶的话音刚落，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陈枫转过身看着董佳瑶，还没等回答，董佳瑶却快步走到了他的身后，满脸惶恐。陈枫诧异的侧了头，瞬间明白了一切。
“怕狗？”陈枫语气里有些笑意。
董佳瑶惊魂未定，飞快地点了点头。
“那你在后面拉住我。”
陈枫把左手伸到她面前，董佳瑶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飞快伸出了手，但最后还是只抓了陈枫的袖口。陈枫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笑着转过身。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三月的南泥湾阳光灿烂，空气里弥漫着木叶香，董佳瑶好想那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就这样抓着他的袖口，一直一直走下去。
（三）我只要真理我不要道理
回到学校后，董佳瑶老是走神。眼睛的焦距会自动模糊掉，然后陈枫的脸就会浮现出来，真真切切，却又摸不到。晚上躺在床上，只要一闭眼，陈枫的身影就会跑出来，漆黑的背景中他发着光，跟刚见面时的场景如出一辙。
这种事情董佳瑶只在小说里看到过，第一次亲身经历，短暂的惊喜之后是却长久的折磨。白天精神恍惚，晚上失眠，这种状态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开始喜欢了。
“14级建筑学男生住哪里？”
“崇实，大半夜的怎么突然问这个？”方小茗从上铺探下头来。
“没什么，快睡吧。”
“肯定有事儿，你不会……”
“你想什么就是什么吧。”董佳瑶不想多说，却一个人在被子里偷笑了好久，因为她做了好大一个决定。
第二天，所有住崇实的男生都看到楼下站了一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姑娘。她神色紧张地看着出来的每一个人，只一眼又匆匆别开了头，绝不在谁的身上多停留一秒。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又从下午到了傍晚，那姑娘不曾离开一步。好奇心总是难捱，楼上的男生们趴到了窗口，一些路过的女生也站到了她的身后，大家都期盼着男主角的出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董佳瑶的心也跟着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直到四周路灯被点亮，她转身离开，留下两滴眼泪在脚印里。
相聚本就意外，看来我们的缘分就仅限于此吧。董佳瑶摸摸脸，又在嘴角挤出一抹笑。
十一月的西安，阴晴不定，天上不知何时已开始下起了雨。雨水打在脸上，冰冷湿润，细细密密的雨水混着董佳瑶的眼泪，一冷一热，蚀人心。
“你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伴着雨伞出现在头顶，陈枫皱着眉头，直直看着董佳瑶。
董佳瑶也看他，使劲擦干眼泪，看到眼眶再次蓄满泪滴。
“我喜欢上你了。”她低下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清楚落进两人耳蜗里。
这次反倒是陈枫慌了阵脚，嘴唇动了好久，却只说出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我说我喜欢上你了。”董佳瑶抬起头，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陈枫僵在原地，没有说话。
“大家都说我是太理性，在你出现之前，我也觉得我的生活不会被任何人打乱节奏，我的心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可是跟你分开的这几天，我整个人都恍惚了。我想见到你，想听到你的声音，想看到你笑，很想很想。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可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董佳瑶，我大四了。”
“那又怎样呢？”
“你还小，可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得对你负责。”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要你对我负责，我可以对自己负责。”
“你现在不冷静，我先送你回去。”
“我现在很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董佳瑶向着陈枫走近一步，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那不应该成为遗憾的种子。顾虑因子有很多，可在一起的理由只要一个就够了，两个月，就两个月，让我们都不给青春留遗憾好吗？”
陈枫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孩，终于是丢了雨伞，双手环上她。
（四）千金一诺爱是唯一
董佳瑶是后来才知道陈枫一直都住在校外，那天凑巧回学校找同学拿资料才在半路碰到了她。
“要是我昨天没有回学校呢？”
“没有要是，我们就是遇到啦。”
“瑶瑶，搬过来住好不好？”
“嗯，正好你最近也忙，我可以过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就被烙上了倒计时，这段感情没有朦胧期，也没有热恋期。两人就像是相守了多年的恋人，没有扭捏，没有刻意，只向对方展现最真实自己。她不会怪他只忙着学业没时间陪自己，他也不会怪她不懂音乐也看不懂文艺。她会忙碌在清晨洒满阳光的厨房然后匆匆赶去学校，他会出现在夜幕降临的校园然后牵着她的手踏上回家的街道。她会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专注地面庞，他会搂着她跟他讲自己之前旅途中的有趣见闻。
再次回到南泥湾是在四月底了，这次只有董佳瑶和陈枫两人。
董佳瑶喜欢那颗古树，喜欢靠着古树闭上眼睛，呼吸南泥湾特有的空气。
一阵风吹过，董佳瑶睁开眼睛，参天的古树，无边的麦浪，还有男孩儿英气的身影，董佳瑶禁不住按下了快门。那是跟陈枫在一起后，董佳瑶拍的第一张照片，也是唯一一张。
“瑶瑶。”陈枫忽然转过头来，微皱着眉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董佳瑶参透了陈枫的心，但她不想谈论那个话题。
“我们今晚来这里看星星好吗？”董佳瑶跳进他怀里，笑意满满。
陈枫盯着董佳瑶看了好久，最终还是扬起嘴角说好。
“陈枫，你喜欢这里吗？”躺在陈枫臂弯里的董佳瑶忽然开口问，不等他回答自己就又接着说道：“我很喜欢，这里是除了小时候的家乡，第一个让我看到这么美丽的星空的地方，我喜欢这里。”
“我也喜欢这里，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我在这里遇到了你，遇到了像林间小鹿般美好的你。”陈枫轻轻把玩着她的头发，语调自然。
“学长，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出现在今年的十一月。”
“十一月……”
“你要相信，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起。”董佳瑶拉过陈枫把玩她头发的手，轻轻一吻落在掌心。
（五）时空尽头
从南泥湾回来后，陈枫的毕业设计到达了冲刺阶段，每天都加班到深夜，董佳瑶回来也开始每天熬夜。
“衍纸？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个？”
“就是忽然想做了啊。”董佳瑶正对着灯光在一堆绿色系的纸中选着配色，没有抬头看他。
“这个太费眼睛了，等明天再做吧，快去休息。”
董佳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嘟起嘴看着他，“可我想跟你一起并肩作战。”
董佳瑶怎么会不知道熬夜做衍纸对眼睛的伤害，只是她真的没有时间了。
整个十一月，他们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事业”里，忙得不可开交。
越是忙碌，时间就越是过得飞快。转眼六月初，陈枫迎来毕业答辩，而董佳瑶的衍纸也已经完工。
“学长，上去后不要紧张，你的设计很棒，没问题的。”董佳瑶紧紧拉着陈枫的手，拉得很紧。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紧张，看，手心都出汗了。”陈枫打趣她，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准备进场。
“学长，你要好好的。”董佳瑶再次紧紧抓住了陈枫的手，嘴角挂着笑容，眼角却带着泪滴。
“傻瓜，哭什么呀，不就答个辩，多大点事儿。在家等我回来。”陈枫抱了抱她，而后大步走进会场。
他知道董佳瑶在担心什么，可在南泥湾的那天晚上开始，他的心就坚定下来了，他决定要留下来，他决定等待两年，等董佳瑶毕业后，不管她想要去哪儿，他都陪她一起去。
答辩结束后，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董佳瑶这一切，却未曾想这些话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六）对不起，我爱你
回到家时，屋里没有董佳瑶的身影。他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很快就骂自己，“瞎想什么呢，瑶瑶肯定是去买菜了。”
虽然陈枫嘴上这么说，但大脑却不听话，进场前董佳瑶泪眼婆娑跟他说话的样子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学长，你要好好的。
学长，你要好好的。
董佳瑶最后的这句话一遍遍在陈枫耳边响起，解扣子的手下意识地颤抖，他踉跄着走到了卧室，发现董佳瑶的东西都不见了，只有一幅衍纸安静地躺在床边。
参天的大树旁有一个小木屋，窗台上摆满了红色风信子，周边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
陈枫的脑袋嗡的一下，他拿出手机给董佳瑶打电话，听到的却是一阵又一阵忙音。
他像疯了一样跑出去，任由街上的人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那天，所有住蕴华的女生都看到，一个帅帅的穿西装的学长像疯了一样在楼下喊着一个的名字。
每一声都撕心裂肺，可直到嗓子完全哑掉了，也没有人回应过他。
天空再次下起了雨，陈枫却没能等来为他撑伞的人。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董佳瑶就像是误入时空隧道穿越而来的人，那天之后，彻底从陈枫的世界蒸发了。
其实那天发生的一切董佳瑶都看到了，只不过是通过方小茗的手机。
“瑶瑶，陈枫在楼下。”镜头还没转过去，董佳瑶就已经听到了陈枫的嘶吼，而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了。
她用手一下一下地去抚摸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
陈枫的声音一点点沙哑，董佳瑶的哭声一点点变大。最后，她趴在座位上嚎啕大哭，瑶瑶妈妈也在座位上小声呜咽。火车上的其他旅客都不知道这对母女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尾声
五个月前，董佳瑶第一次出现了间歇性的失明，毫无征兆。在妈妈的陪同下，董佳瑶去了医院。医生那天说了很多，她只听懂了一句，她随时面临失明的可能。
董佳瑶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不知道黑夜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但她想回到美丽的南方度过那之前的白昼。
在跟陈枫告白之前，董佳瑶犹豫了很久，因为她当时已经知道了这段感情的结局：最迟，六月初，等他毕业就分手。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有那份孤注一掷勇气。她想，就算是自私也好，反正以后就看不见了。
她想起半个月前的一天早上，她醒来时忽然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她慌张无措，最后只能使劲闭上眼，闭了好久好久，眼泪从眼角滑落。
不知道究竟闭了多久，等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又是卧室熟悉的摆设。她环望四周，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也知道，有些花朵不必结果，却不能不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