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已经住了好几次院。今天去送饭，旁边病床上的老奶奶有老伴陪着，而我的父亲，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他躺在病床上，输着氧，瘦弱的身子衬得病床格外空旷。见我来了，他立刻拔了氧气罩挣扎坐起身。我问他身体好些没，他说好多了，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次好了，以后再也不抽烟了。”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每次住院都说这话，一出院就忘得一干二净！这次要是再不听话，我可真的要揍你了！”我没敢看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小声重复着：“不抽了，不抽了……”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太多遍了。
父亲就像个长不大的“老小孩”，被母亲宠了快四十年，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然，他很勤劳，只是不会做家务，生活起居全靠母亲照料，他只负责挣钱——而且是最辛苦的体力活。
舅舅家离医院近，所以每天下班都会过去看看他，给他送点吃的。母亲要工作，我要工作，姐姐、姐夫也都忙着上班。
这次没有全程陪他，不是因为不爱，也不是不能放下工作，而是我真的累了，被他的谎言伤透了心。
父亲不仅有肺部疾病，身体多个器官也开始衰竭，今年肝上还查出了一个肿瘤，幸好医生说是良性的。肺部的问题只能靠辅助治疗，后期调养才是关键。医生千叮万嘱，最重要的就是戒烟，酒也尽量别喝，偶尔喝点养生酒可以。可烟酒就像附在他身上的恶魔，死死地控制着他。
他总是在住院的这几天乖乖听话，一回到家就瞒着我们偷偷抽、偷偷喝，还耍小聪明把酒藏在茶杯或矿泉水瓶里。有段时间，他每天都拿着这些瓶子出去遛弯，我还纳闷他怎么突然爱上散步了。回家后他也总躲着我们，话变少了，还找各种重口味的饼干来掩盖酒气，或者去厕所摘下假牙漱口，时不时喝一大碗温开水——那水是我看着他倒的，所以当时竟没起疑心，还以为他终于学会照顾自己了。
谎言终究会被戳穿，因为人喝了酒，尤其是白酒，身上总会有味道。有一次他出门忘带钥匙，是我开的门。门一打开，一股淡淡的酒气飘了进来。我立刻问他是不是喝了酒，他赌咒发誓说没有。我说：“我的鼻子很灵，你别骗我了，你肯定喝了。”他拗不过我，最后恼羞成怒地吼道：“我从酿酒那里经过，他们新酿了酒，非要给我倒一杯尝尝，我就喝了一点点！我经常在他那儿买酒，人家都倒好了，不喝多不给面子啊！”
我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他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起的样子，还是转身离开了。
父亲性子急，不能惹。一吵架就生气，嗓门特别大，血压瞬间飙升，还喘不过气。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很多时候也就算了。
抽烟他也总有借口，件件都像天方夜谭。比如出去遛弯，别人递烟，他说不接不好，那是人家给面子；还说人家问他是不是身体不好才不敢抽，他为了证明自己硬朗，就接了——你说这多傻啊！
父亲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面子，或许这是他证明自己能力的一种方式吧。毕竟他老了，73岁了……唷不对，他其实只有三岁。
从我成年后，记忆里家里就没为别的事吵过架，全是因为他抽烟喝酒。我们都劝他慢慢戒，说他年纪大了，年轻时父母早亡，跟着哥嫂长大，没人疼没人爱；中年又干重体力活，落下一身病根。现在儿女都成家立业了，日子越过越好，把身体照顾好，多活几十年，多陪陪母亲不好吗？可他就是不听，一次次因为烟酒加重病情，有一回甚至因为喝酒还抢救过一次，可他就是不长记性！所以这次住院，我没有放下工作去陪他。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父亲不在了，就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了，她该多孤独啊。她一生的寄托，可都在父亲身上。
我是女儿，但我更是母亲，我要工作，要抚养年幼的孩子。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伴他，况且我们工作生活的城市隔着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想了又想，等这次父亲出院，我必须好好跟他谈一谈了。
如果他能再多活20年、30年，就能多陪陪母亲。到那时，母亲也七八十岁了，我也能有更多时间陪她。就算那时候父亲再离开，我想我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我的三岁父亲今年 73 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