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朋友圈里发了照片,一个上海的朋友问“你们还能出去旅游?”隔着屏幕,我能想象她瞪大的眼睛:YQ下的五一,你们怎么能出去旅游呢?
三月中旬以来,她们盼来清明盼五一,天天忙着抢菜做HS,还是足不出户,只有在做HS的路上看着春天的花开花又落。哪能想象我们五一节在张家界!
她这么一问,我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却不知道错在哪里。就好像有时看到她们抢菜的恐慌和无助,我远在深圳,也不好意思吃大鱼大肉。三月初,深圳和上海一起遭遇YQ的紧张,全市公交地铁立刻停运一周,餐馆不能堂食,商铺禁止营业,市民居家办公。想当时,上海的朋友还跟我说精准化防控更人性化。谁也不曾想到,一周后深圳逐步开放,工作生活恢复正常,奥密克戎却突破了人性化的精准防控,网格化管理失效。天天上万的GR人数搅乱了上海,各省市医疗队伍星夜兼程驰援上海,全国人民都聚焦上海。我是上海人,已不是完整的上海人。我没有做过团长,没有接过龙抢过菜,也没有过一个又一个十四天隔离开始的无奈,哪怕我一厢情愿的感同身受,也无法真切体会他们两个月以来的心路历程。我无法回去和他们宅在一起,也不能邮寄半点物资,只能天天关注上海的YQ,天天盼望在群里倾听他们的故事,默默祈祷:GR人数少些再少些。
熬到五一,上海的KY终于缓了一口气,社会面GR人数渐渐清零,政府发放的礼包越来越多,朋友们可以团咖啡蛋糕品下午茶。一个朋友跑到空落落的滨江大道散步,被警察大哥拦住:“你怎么能出来?”“我有出门证。”警察大哥提醒:“难得有出门证,赶紧去做重要的事。”朋友淡定地回应“能走一走不重要吗?!”当然重要!警察大哥懂,我也懂。宽心之余,我先生说,拉动经济,五一去旅行。
买高铁票,弹出对话框:拒绝中高风险地区……,谢天谢地,深圳不在受限名单之列。预定酒店,下单刚完,就接到对方电话“你的手机号码显示是上海的……”对方话音未落,我立刻澄清“我离开上海已经大半年了,最近一直在深圳。”“哦!那就没问题。到了张家界请立即做HS。”“出发前,我们在深圳做HS。”“好的,不过,景区还需要当地HS。”“好的好的。”YQ期间,能出去都很幸运,做HS理所当然。
出了高铁站,出口处就可以免费做HS。进公交站,扫场所码,看行程码。上车,扫场所码,看行程码。住酒店,扫场所码,看行程码。……一路扫码一路看,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配合默契。有码在手,出门不愁。
下午做的HS当天出不了结果,我们进不了森林公园,傍晚时分就到纱布街滨江路走走。酒吧,餐馆,一家挨着一家,没有灯光,没有游客,冷清得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断了半截的“快活林”招牌,横斜在路中央,沉沉地压住我的心。这YQ的阴影,挥之不去,不招还来。这生活,还要继续,就像路边传来的捣衣声和流水声,生生不息。寻觅良久,终于找到硬撑在那里的一家餐馆。三四层楼的一个餐馆,院墙上挂满了金字招牌,霓虹灯依旧闪亮,吃饭的客人却零零星星。先生悄悄暗示我:“拉动经济,吃好点。”我会心一笑,此行目的非同寻常啊!难怪在高铁上,他放弃我带的自嗨火锅,要吃那叫卖不停却无人问津的盒饭。我们点好菜,等待老半天不见端上桌,甚是蹊跷。服务员不停抱歉“不好意思,厨师看客人不多,他说慢慢做就……”这YQ,这生意,能撑住,都不容易,我们还苛求什么呢?以前吃饭,我们怕人多排队长。现在吃饭,门可罗雀,却有点食不知味。
昨晚吃饭的冷清,想必景点人少, 第二天我们慢悠悠用好早餐打车去公园。车未到,人已来!标志门广场上好多人,真的好多人!扶老携幼,戴着口罩,欢歌笑语一片。我激动,我纳闷,司机欣慰地叹了一口气“生意难做啊!去年八月份以来,一直没什么游客。这个五一终于活了过来。”“为啥?”“五一十天,湖南居民免票游张家界景点。”好点子,好人气,好勇气!防控有力量,生活有气象!刹那间,心生感动,雀跃着排队扫场所码看行程码进公园。我和先生不由得齐声感叹“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山有水显灵,雾来伴更仙,有了人才有气。乘景区环保车,坐索道上山,不等待,不拥挤,一切都刚刚好。路上遇见,打声招呼,彼此帮忙拍个照,叹一声“能出来真好!”自由地呼吸,自在地看景,那薄薄的口罩挡不住满心的欢喜。六年前,儿子第一次独立做攻略带我来这里,震撼于它的奇特它的壮观它的个性。如今,我陪先生来。山依旧醉人,景已不是那个景。我们徜徉山中,指峰为狗为猴为人,一路相伴,景随心动,心随景走。还记得那时走玻璃栈道,我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闭眼扶墙,为了儿子硬把自己豁出去。如今,我居然去走玻璃大桥,居然坐在上面低头看峡谷风景。是因为第二次有经验吗?好像又不是,我分明感知是自己的心态变了。我默默告诉自己,信它就放心地走,不信就选择别的路。就好像这三年的FY,我们相信,我们可以,我们紧跟,不也是挑战过来了吗?尽管上海这次YQ失控了恐慌了,不也是熬过了最黑暗时刻看到了一丝曙光吗?上海朋友们的自救互助让我感动,他们的乐观坚强让我振奋,他们的咖啡可乐让我欣慰。
下山,我们舍弃索道走山路。树林阴翳,鸣声上下,猴子成群。一路上,猴子当道,或走或窜,打成一片。见到有人,猴子三三两两奔过来,或坐或站,两眼直勾勾地盯住要吃的。我把仅有的一个苹果递给一只猴子,它一把夺过去,撕开包装袋,啃一口就逃到一边慢慢享用。其它猴子满怀希望围拢过来望着我,我两手一摊,看着它们,抱歉说“没有啦!真的没有啦!”它们紧跟几步,确定我没有吃的,识相地走开,也不纠缠。看他们在山林中追逐打闹,下山的路多了无穷的趣味。
一天山中走,不知不觉迈了三万多步,腿有些酸痛。吃过晚饭,入住酒店,已近十点。看见附近有一家盲人按摩店,我们去试探一下。在门口处,刚好遇见一个中年男子打好电话正欲转身进门。“现在可以按摩吗?”“可以可以。刚才还有人打电话预约呢!”“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们!”“不晚不晚,昨天我们做到凌晨两点。”“生意这么好啊?”“几个月没有客人,难得这个五一啊!”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我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他熟练地摸着按摩床,铺上洁白的床单,示意我先生躺下。“你等一会儿哈!她马上忙完就给你按摩。”没等多久,一个中年女子笑盈盈地走进来。这眼神好像不一样?这手法好像也不一样?躺在那里,滋味莫名,我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声:“大姐,你看得见吗?”“看得见啊!”不是盲人按摩店吗?见我疑虑,大姐说:“其他四个都是盲人,就我一个人看得见。店里总归要有人看得见才行啊!”没等我回话,她滔滔不绝开来:“给你老公按摩的这位,是我们老板。别看他是瞎子,比我们正常人都看得精明!肚里的坏肠子多得很!”中年男子不应答,只是嘿嘿一笑。“大姐,你这样说,不太好吧?”大姐反倒安慰我:“没关系,我们平时都是这样玩笑,他不生气。”“几个月没有客人,生意确实很难啊!政府给盲人有补贴吗?”“有啊!哪够啊?每个月还要交房租,幸好他以前挣得多,可以养下去。他是有钱人,他比我们有钱。”言语中,大姐甚是佩服老板。老板话不多,只是问我先生“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打通打通!”听到大姐夸他有钱,叹生意艰难,他淡定地说:“开心就好!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哪怕还有YQ的阴影,哪怕进出站还要HS证明,景区有了生气,高铁站人流如织。这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尽管我已不是完整的上海人,但我心依旧,爱我上海,相信上海,祝福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