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时令的时令记,今日翻来,于下。
依照时令而活的日子,我紧跟着傍晚落去的步伐入睡,夜里看得见满天繁星。
椿树发,叶为芽,在清明前后。椿芽,是典型的时令菜,在清明时节的饭桌上飘香。
菜多是草本植物,椿芽算是独特的,是乔木的嫩芽为菜。吃椿芽由来已久,早在汉代,已有吃椿。
椿芽气味浓烈,爱的人当做芳香爱不释手,厌的人就唯恐避之不及了。
那时候,村里五六户人家围院儿而居,院里没有围墙高楼,只有供他人通行的走廊,小孩儿在每户房屋间穿来穿去,要沾一身椿芽菜气。邻居家田边有一棵椿树,邻里间一声招呼,院里的人路过就采一把嫩叶,茎杆深红,嫩叶微微卷曲,呈半透明酒红色,叶尖泛着灰绿。低处的嫩叶摘完了,邻居家小孩就搬着自制的木头楼梯,架在树枝上,爬到高处去采。
每年这时候,饭桌上都有一盘椿芽炒鸡蛋。我跟着外婆跑到河边,四月清凉的河水洗净一把酒红椿芽,我就抢过滴水的老木篮子兴奋地往回跑。黑色坦口铁锅上方升起袅袅雾气,再等一会儿就听见咕噜咕噜冒水泡声,将洗净的椿芽放进锅里,用铲子翻搅两三下,立马就捞起。锅里水变成了淡绿。焯过的椿芽放在自家切的木块菜板上沥着,这时外婆一定忙着顾看火坑里煨着的铁罐饭。操持大半辈子家务,外婆用菜刀是极熟练的。水沥得干了些,把椿芽头尾理顺成规规矩矩一小把,外婆拿起菜刀将其切碎成丁。咚咚声飘荡在晚炊下方,厚木菜板上都是刀辙。找一只大坦口碗,打两只鸡蛋搅碎,最后把椿芽丁倒入蛋液里混合均匀。全程守在一旁观望的我终于得到参与的机会,搅拌是我拿手的事,乐趣无穷。往烧的火红的铁锅里倒入适量菜籽油,滋滋声就腾空而起,油沸声响得厉害了,把切好的葱段、蒜瓣、姜丝和红色干辣椒一并倒入锅里爆炒,香气迅速溢满屋。接着倒入裹了蛋液的椿芽丁,外婆不摊饼,就要快速翻炒,使裹蛋椿丁一粒粒利索分明,不致粘黏成大块,这样的椿芽炒鸡蛋,样子也好看。外婆是村里有名的大厨,谁家办酒席,都要请她去掌勺,因此她对菜的样貌是有些讲究的。
椿芽炒鸡蛋,用坦口粗搪瓷碗盛了,在老木桌上冒着轻烟。一碗满是粒粒颗颗,金黄里偶尔漏出些青绿色。我爱看炒椿芽,不爱吃椿芽菜,闻不惯那独特味道。外婆催我尝尝味道,我摇头按住筷子,有时候又忍不住夹一颗放进嘴里,好似不相信大人们都爱吃的椿芽,我却无福享受。吃过椿芽我不喜,转眼又总是忘了椿芽什么味儿,夹来尝尝,嘴巴里总还是那股不受欢迎的味道。
多年不尝椿芽味,迫己回忆椿芽香。随外婆离世我开始忘记故乡的椿树,与那椿芽气隔得太久,我快忘了椿芽的味道,想念外婆做的椿芽炒鸡蛋。依照时令而活的日子已逝,紧跟着晚霞能安睡的生活成奢侈,我的春天也乱了时差。
椿,名字动听,春天本无形,却可以长成树,在树上结出芽来。想来是古人念春日太美好,看和听都不够,要尝尝春的味道才罢休。椿芽,是乔木生的菜,是可以食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