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是个好法子,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这么远的曲小道不知道。此刻的他倚靠在码放整齐的一车货物上,看着周遭人烟渐少、草木渐多,身下富有节奏地颠簸着,离开启至城已有半日了。
他的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新刀刀鞘上的金属纹理。这刀比断了的那把精良许多,窄刀身,刀锋很亮,刀锷两侧有一段好看的弧度。他第一眼见到,就知道这是一把好刀,自己从没用过的好刀,木啸拿给他时,他甚至不敢接,直到铁鹫说:“拿着拿着,防身用,真遇上什么,你得自己保护自己。”
曲小道又想起了与高金志的那一战,这些日子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想自己在生死之间挥出的那一刀,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如同用力去抓一团烟雾。
他回头看了眼,看木家兄弟里的木鸣,他也是用刀的。但曲小道并没有跳下车去找他,虽是同路,却非亲友,人家凭什么告诉你用刀的窍门?
还是等以后回去问问老爹吧,可明明和他说了不在启至城里混出名堂就不回去,还能问谁——李学而的模样在他脑海里闪过——不知她现在在干吗,曲小道心烦意躁起来,索性闭上了眼。
一路无话,夜色降临,一行人寻了道旁一处平阔草地,安篷生火。曲小道不会扎帐篷,砍树、切菜、劈柴却是好手,他手勤脚勤,一顿饭做下来,和铁鹫等四人熟络不少。
唯独汤月,依旧冷冷淡淡的,一点儿忙也不帮,不过吃得也少。
吃罢晚饭,货行的车夫去照顾马匹,铁摩天早早就进了帐篷,留下少年们围着篝火闲谈,汤月也没走,只是坐的位置和其他人隔了一段距离。火光照着他们年轻的脸庞,头顶上是漫天的星辰,话匣子很快就打开了。
曲小道说得不多,只大概讲了讲自己的乡野出身,那段与高金志的恩怨自不敢提,只说是巧合下认识了李学而,被她介绍过来。
“你竟然认识李学而!”铁鹫和木家兄弟同时惊呼起来,这仨是土生土长的启至城人,打小认识,家里长辈都利者行会的利者,对这名年纪轻轻就完成“为利舍命”委托的同龄人格外关注,尤其她还是一名女孩子。
木呼马上问:“她好看不?”
“不难看,”曲小道的眼前闪过她那双黑亮的眼睛,又怕再问下去会藏不住高金志的事情,便不愿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问道,“你们也都是利者吗?”
铁鹫、木家兄弟还有周一策彼此对视一眼,各自从怀里拿出了象征身份的那块牌子。
“那你们怎么都不带啊?”
“这个牌子拿到容易,带起来却难,”周一策往火堆里丢了一根柴火,“利者行会的历史比帝国还有悠久,久而不倒,凭的是什么?凭得是一代又一代的利者完成一件件几乎不可能的委托。因此在利者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完成了最难的‘为利舍命’委托,才能佩戴这块牌子。”
木啸紧接着说道:“所以李学而是真的厉害啊。她完成‘为利舍命’委托的时候,也就是是两年前,才十四岁。”
曲小道问道:“那个委托具体是什么内容啊?”
木啸一拍铁鹫肩头,说:“这个还是你来讲呗。”
“启至城再往北,帝国的最北端,有一片终年积雪覆盖的极北之地,那里人迹罕至,说是寸草不生也不为过,”铁鹫在曲小道的期待目光中讲述起来,火光在他浓眉醒目的脸庞上摇曳,“但传说,那里其实栖息着一种名叫‘雪猿’的生物。那东西形态如同猿猴,但大上数倍,叫声就像婴儿啼哭,有惑人心神的能力,通体毛发纯白胜雪。”
“两年前的正月里,有一个名叫卫自轻的男人在利者行会设了一个委托,以万两黄金求雪猿毛皮。这么大的委托,利者行会直接挂到了最高等的‘为利舍命’。利者们闻风而动,有几个冒失的接了就去,自然是再无消息。更多的则是谨慎行事,想探一探卫自轻的底,却什么也查不到,这个男人好像就是凭空出现的。”
一直不语的汤月突然说道:“既然谁也没见过雪猿,找块皮染成白色给他不就行了。”
所有人都看了他一眼。铁鹫笑了下,道:“确实有几个自作聪明的利者想到了这招,但卫自轻眼光毒辣,把那几人所用手段给一一揭穿了。那几人不仅颜面扫地,在利者之间也再无立足之地。”
汤月冷哼一声,不再接话。
铁鹫继续道:“转眼过去八个多月,利者们的态度从最初的跃跃欲试已转变为静观其变。就在大家以为这个委托要和很多‘为利舍命’的委托一样束之高阁的时候,有三个人接下委托,并和卫自轻单独见了一面。见面的第二天,卫自轻就同他们一起上路,四个月后,他回到利者行会,背着一只巨大行囊,确认那三人完成了委托。”
他顿了顿,如同说书先生般煞有介事,“这三人从此便可以佩戴腰牌,他们是年仅十四岁的李学而、从此名声渐隆的田舍人,还有我叔叔铁摩天。”
“你叔叔也在里面,”曲小道有些吃惊,扭头看向已经灭了灯的那顶帐篷,“那他一定很清楚极北之地的事情吧,他们是怎么找到雪猿的?又是怎么完成委托的?”
木家兄弟很满意曲小道脸上的好奇表情,就如同他们第一次知道时那般,怪笑起来。铁鹫则是苦笑,“他是很清楚,但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我也没有。他们三个应该是和卫自轻有所协定,不能吐露极北之地的事情。不论谁问,他们都是守口如瓶。”
曲小道难免有些失望。一直在听的汤月冷笑着说道:“说了半天等于没说,极北之地发生了什么没有第五个人知道,甚至他们有没有去,也难说。”
周一策把手里的柴火丢到一旁,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汤月并不惧怕他的目光,直视答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个故事没那么真。”他站起身,目光从泛起怒意的周一策、木家兄弟脸上掠过,没有经过曲小道,停在了铁鹫脸上,“‘蝶翼双斧’铁摩天的名头我听过,田舍人也有所耳闻,要单是这两人联手在极北之地做成了一件大委托,我多半是信的,但再加上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那就叫人很难相信了。”
木鸣道:“可利者行会里的委托完成记录里就有李学而啊,写得清清楚楚的。”
汤月突然笑了,他们在一起一整天,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汤月笑。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笑起来更好看。他道:“所以我才说这个故事没那么真,不然你叔叔干嘛守口如瓶?我刚刚所猜的多半也不是真相,但真相肯定不是三个人联手完成委托那么简单。至少,在我看来,那个李学而的本事绝没有那么高。”
他一番说辞环环推进、有理有据,竟让最为恼怒的周一策也冷静下来。他暗想:自己十五岁来到启至城打拼,在利者行会完成大大小小委托数十件,至今也不敢接“为利舍命”的,难道自己真不如一名十四岁的女孩?
“她本事很高的!”曲小道突然站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在这深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高亢,许多车夫停下了动作,看向这边。
汤月瞥了他一眼,他打心底里就看不上这个一路上都畏手畏脚的小子。他淡淡说道:“我差点忘了,你见过她。那你说说,她的本事有多高?”
其他人的目光都在曲小道身上,他心里一股劲上来,索性把真正同李学而认识的经过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