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认识墨子及墨家思想，往往从《公输》开始。这篇文章很特殊，虽然充满了“墨辩”色彩，却是一个叙事文本，在《墨子》一书中是少见的。《公输》讲述了墨子“止楚攻宋”的义举，几千年来一直被称颂。这里，从墨家认识论的角度，对这个故事做一点分析。
墨家认为，“知，闻、说、亲”，意思是知识的来源有三种：闻知、说知、亲知。“传受之，闻也；方不障，说也；身观焉，亲也。”传授得来的，叫闻知；推理得来的，叫说知；实践得来的，叫亲知。
墨子是怎么说服楚王和公输盘不攻打宋国呢？首先是“说知”，通过类比推理，先指出公输盘不智、不仁、不忠、不强，使公输盘“服”；又以“三事”设喻，让楚王称“善”。但理亏的楚王并未放弃攻宋的计划，于是墨子用“亲知”证明给他们看，只见他与公输盘“沙盘推演”几个回合之后，公输盘败下阵来。加上墨子已派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在宋城上守圉，楚王终于放弃了攻宋的打算。
这个故事直接体现了墨子的“非攻”的主张，这是显而易见的。“非攻”主张从何而来？从墨家的根本思想“兼爱”而来。墨子认为天下混乱的原因在于“不相爱”，医治的良方就是“兼爱”。墨子说“兼即仁矣，义矣”，又说“义，利也”，“兼相爱，交相利”。也就是说兼爱与公利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兼爱就是兴天下之利，与天下人共享。
这个故事还表明光有主张是不够的，还要有实现主张的行动和实力。墨子是典型的知行合一派，一生为实现自己的主张奔走于诸侯之间。不仅如此，墨子更掌握了当时最先进的科技。他在形学（几何）、数学（代数）、时空观、力学、光学等领域都有建树，《墨子》中有一个部分叫《墨守》，专门讲军事防御思想和实践。2016年我国发射的量子科学实验卫星命名为“墨子号”，就是要向世人展示我国科技发展有悠久的历史，早在先秦时期就创造了辉煌的科技成就。
同样显而易见的是，墨家思想不可能是统治阶层的思想，只能是庶民的思想。韩非子说在他那个时代，儒家和墨家都是“显学”。而这两家的观点，又有什么不同呢？
墨家“尊夏”，认为国家起源的历史起点是“尚贤”，要回到尧舜禹的禅让；国家起源的逻辑起点是“尚同”，“天下之欲同一天下之利”。要“尚贤”“尚同”，就要“非命”，否定有天命，事在人为。这与儒家思想是背道而驰的。儒家“从周”，主张克己复礼为仁，梦想恢复周天子的礼教秩序。换成大白话就是，各位大王，现在太乱了，咱们还是回到文王、武王时代吧。
对于国家观念的根本分歧，决定了墨家与儒家的势不两立。虽然他们都说仁与义，内涵却是截然不同的。墨家说兼爱，凡有人，必施爱；儒家说仁爱，别亲疏，分差等。至于墨家的“节用”“节葬”“非乐”，无一不是从庶民立场来说的，无一不与孔子主张的“礼教”针锋相对。正因为如此，到了儒家地位被抬高的汉朝，在第一部纪传体史书——《史记》中，关于墨子的记录，只有区区24个字，委屈地附在《孟子荀卿列传》后面。顺便说一下，在韩非看来，儒、墨都不足取，所谓“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法家走的是另一条路线。
再回到《公输》，我们看此文的结尾：
子墨子归，过宋，天雨，庇其闾中，守闾者不内也。故曰：“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争于明者，众人知之。”
这结局，不免令人唏嘘。墨子救了这个国家，而这个国家的人们却不知道，连个避雨的地方都不给他，他只好在漫天风雨中，踽踽独行……
不过，他们自己不以为意，笑道：“将灾祸消弭于神机之中的，没人知道他的功劳；而争着表现在明处的，大家都知道。”
这倒印证了庄子的这句名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阅读书目：
姜宝昌解读《墨子》（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刘刚、李冬君《文化的江山04：中国轴心期》（中信出版集团）
杨照《墨子：庶民社会的主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