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从小就特别厌恶一些人说些“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之类的话。本身对于吃来说都是人生而平等,用盐来抵我的米倒也是有趣,只不过我怕咸已久,他们说的话更是满口陈腐的味道,连好话有时都被齁到无法察觉。傲慢的人在吃上的长进竟能拿来炫耀也是奇怪,好在食物的本味总还是醇香悠远,鲜香麻辣,更胜人生百味。
出生北方,黄土高原的痕迹总是能从每个山西人的眼神中察觉得到,面食和陈醋已经深入骨髓,像是精神的魔杖抵抗着风沙与干旱的侵袭。小麦承接了高原上的阳光,细腻饱满的质感让口腔的肌肉膨胀,而玉米棒子大多被剥下晒干,吸取了干燥的热浪变得更加厚实,这也可以从它们变成的面粉中窥探一二,精细雪白的小麦粉和金灿灿的玉米面都让人喜爱。而这几十年来我们的饮食崇拜从粗粮到精粮再到粗粮到转变也是有了时代的意味在里面。
所有关于山西面食的故事在各式的文章中都有不少的展示,而我的食谱中永远都保留和面食相关联的菜单莫过于拌面菜。对于我来说,久未归家时的浓浓思念融化在饭桌上的一碗拌面菜时,就像久别重逢的恋人所有的苦恼瞬间变为欣喜时的样子。对于家庭主妇们来说,万物皆可拌面,而运城人最喜欢的还是用洋槐花做拌面菜。每年阳历四五月,洋槐花青涩的花蕾满是绿色的清香,就像刚修剪过的草坪浇灌好倒悬在空中,其中夹杂着淡淡的黄瓜的味道。初夏的风一来带着一丝温热拂过花苞,一次两次,然后花蕾盛开,变成了一串串的纯白。这时隐藏在花蕾中一个春天的芬芳散发,满街的清香浓郁扑鼻,伴着春末夏初的温度和蓝天,让人忍不住做深呼吸,置换出自己体内积聚的烦闷与忧愁。
家乡关于槐花的采摘是有着严格的讲究的,采摘必须要是没有完全开花的花苞,就像一颗颗稻米似的所以也常被称为槐米,而完全开花已经属于老气,食用口感不佳。采摘大多是清晨进行,在竹竿上缠上铁钩子背上竹篓就算准备妥当。路边的槐花一般是不摘的,因为吸收了太多汽车尾气而且会有市政园林打药维护,也大多是国槐品种无法食用。而村子里面洋槐树最多的地方莫过于田间坟头,也总会有胆大的人们去坟头钩些回来。回来后要立刻把洋槐花取下防止干枯,一般的做法是用手掐住根部另一只手一捋就完全下来了。往往一竹篓的花枝可以捋下来两大盆槐花,将其中当天要食用的盛开,剩下的要放到冰柜中冷冻,这样下次解冻后才能新鲜如初。这是科技带来的有关时间上的跨步,能在秋冬回味春夏的滋味。
拌面菜的做法各家大致相仿又各有千秋,将洋槐花洗净后放入篦子沥干水,然后在蒸锅内铺上笼屉,将混合好面粉和玉米粉的槐花铺在笼屉上面蒸二十多分钟就可以出锅。要说拌面菜的精华那一定是蘸料,蒜泥、醋汁、生抽、鸡粉、再来几点香油,还有一些香菜或是小葱,不同比例的调配每次都会有不同的味道,这就看主妇们的手艺和心情了。有的人家会再配上炸好的五花肉,清香与油脂的混合让各自的味道更加凸显。有时候洋槐花拌菜可以撑起整个午饭,再配上西红柿鸡蛋汤和凉拌黄瓜,简单易做。在春末的晌午用热量打开闭塞的毛孔,总是会有畅快淋漓的感觉。
每到秋冬,拌面菜的主角变成了芹菜苗、胡萝卜缨、荠菜等等人工培育的菜苗,做成拌面菜后虽说没有洋槐花的清香与色泽,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吧。
这大概就是大自然的秘密和人类的智慧相互交叉的力量,让我们更加热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