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楼下总会传来“哗啦”一声轻响——是张爷爷在翻他的老药箱。我背着包往楼下走,刚到单元门口,就看见那只蹲在石桌上的铁皮药箱:军绿色的漆掉了大半,边角磕出了小坑,箱盖儿上用红漆写的“便民药箱”四个字,被岁月磨得淡了,却依旧看得清轮廓,张爷爷正戴着老花镜,用块软布擦着箱角的锈迹,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暖得像层薄棉。
这药箱在楼下待了十五年,是张爷爷退休那年从家里搬来的。他以前是校医,退休后总说“邻里间难免有个小痛小痒,备点药方便”。药箱分了三层,上层摆着创可贴、碘伏、棉签,都是常用的外伤用品;中层放着感冒药、退烧药、肠胃药,每盒药上都贴着张爷爷手写的标签,写着用法用量,字是端端正正的楷书,怕老人看不清,还特意用了粗笔;下层藏着个旧体温计,玻璃管上的刻度有些模糊,张爷爷总说“这体温计准得很,我用了二十年”,旁边还放着包薄荷糖,是给怕吃药苦的小孩准备的。
我跟这药箱的缘分,是从六岁那年夏天开始的。那天我在楼下追蝴蝶,不小心摔在水泥地上,膝盖擦破了皮,血珠渗出来,我坐在地上哭得直抽气。张爷爷听见哭声跑过来,先把我扶到石凳上,再转身去开药箱。他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拿出碘伏,用棉签蘸了点,还特意对着空气吹了吹:“丫头别怕,温乎点就不疼了。”他擦药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疼我,擦完又贴了片卡通创可贴,是小熊图案的:“这样就不丑了,过两天就好。”那天我攥着张爷爷给的薄荷糖,觉得膝盖好像真的不疼了,只记得创可贴的小熊笑得特别甜。
上小学时,我总爱感冒。有次早上起来鼻塞得厉害,妈妈要上班,急得团团转,张爷爷看见就说:“没事,我这儿有感冒药,丫头先吃了再上学。”他从药箱里拿出小半袋感冒药,又找了个小纸袋,把药分好,写上“早一粒晚一粒”,还往纸袋里塞了两颗薄荷糖:“药有点苦,吃完含颗糖。”那天我带着药去学校,课间吃了一粒,果然下午鼻塞就轻了。后来妈妈要给钱,张爷爷摆摆手:“几块钱的药,丫头好了比啥都强。”从那以后,家里要是缺个感冒药、创可贴,妈妈总让我去“找张爷爷拿”,药箱就像我家的“小药房”,随时都能找到需要的东西。
初中那阵,学校开运动会,我报了跑步。赛前热身时不小心扭了脚踝,疼得站不起来,同学扶着我往家走,刚到楼下就碰见张爷爷。他赶紧放下手里的菜篮子,扶我坐在石凳上,脱了我的运动鞋一看,脚踝已经肿了。“丫头别急,先冷敷。”他跑回家拿了个冰袋,又从药箱里找了卷弹力绷带,一边帮我敷冰袋,一边说“扭伤得先冷敷,明天再热敷”。等冰袋化了,他又用绷带把我的脚踝缠好,缠得松紧刚好,还教我怎么走路不疼:“别用劲,慢慢走。”后来那几天,张爷爷每天都问我脚踝怎么样,直到我能正常跑步,他才松了口气。
现在我上了大学,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可每次回来,都能看见石桌上的老药箱,张爷爷还是每天早上擦药箱、整理药品。有次我跟他聊天,问他:“张爷爷,您天天守着这药箱,不累吗?”他笑着擦了擦药箱上的字:“累啥?看着你们这些孩子平平安安的,我心里踏实。这药箱啊,就像个念想,等着你们回来,万一需要,它就在这儿。”
前几天我收拾抽屉,翻出了小时候张爷爷给我的小熊创可贴,虽然早就不能用了,图案却还清晰。我拿着创可贴去楼下,张爷爷看见就笑了:“这创可贴还留着呢?那时候你摔了一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摸着创可贴,忽然觉得,这只老药箱就像楼下的小太阳,虽然不起眼,却总在需要的时候发光——它藏着张爷爷的细心,藏着邻里间的惦记,藏着小时候的薄荷糖味,藏着那些不显眼却踏实的暖。
现在每次出门,我都会多看一眼石桌上的老药箱,军绿色的铁皮在阳光下泛着淡光,“便民药箱”四个字虽然淡了,却依旧暖得人心慌。原来生活里的温柔,从来都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就是藏在这只老药箱里,藏在张爷爷轻手擦药的动作里,藏在一颗小小的薄荷糖里,不管走多远,只要想起楼下的老药箱,就知道,总有个地方,有人守着一份朴素的牵挂,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