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之躺在病床上，脸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白，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强忍着双腿的剧痛，额头上早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的周围有许多人，有的人面色凝重，有的人似乎很是担心，他还看到了妻子抱紧他们的女儿在痛哭。
这时，道家的天师走到了他的床边，人们迅速地安静下来，只有妻子还发出克制的哽咽声。天师咳嗽一声，用低沉的嗓音凝视着他的双眼问：“你这辈子，有什么罪过吗？”
王献之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开始回忆，走马灯般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小的时候，父亲总是教自己学书法，自己也很认真地学，立了许多很大的志向。虽然父亲很严格，有些时候还幼稚得不可理喻，但是有父亲和兄弟们陪伴的时光，是十分难忘的。在父亲的培养下，自己的书法已经很出名了，很多时候，自己还会偷偷地研究其他古人的大作，每一次父亲夸奖自己，总是会很开心。
长大后，自己果然长成了自己希望的样子，得到了许多大人物的认可。那个不拘小节、性情古怪的五哥却对他很好，但是时常又要因为哥哥的怪脾气擦屁股……也是在那个时候，自己遇见了一生的真命天女。他知道自己看到郗道茂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他甚至觉得郗道茂也爱上了自己……从那之后，他就总是找各种借口想见到她。他们在庭院里吟诗赏花，在月下迎风饮酒，也一起看秋天丛林尽染，冬日白雪皑皑。在几个花一般的季节过去之后，他们如愿在一起了，日子很幸福、美满。他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大概就在这几年了。
可是好景不长，父亲与老丈人都去世了。自己家百年基业也不会说塌就塌，但是郗家是彻底完了。几乎是同一年，自己的女儿也早夭了。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拍拍爱人的背，忍着悲痛安慰她。勉强过了几年后，坏事又接踵而来：他被余姚公主看中了。他坚决拒绝公主的求亲，可是公主还是穷追不舍。他想出一个极端的办法，他烧断了自己的腿。他得意地想：“公主不会追求一个残疾人吧。”公主马上回应，不会放弃。他无奈，只能和郗道茂离婚。离去时看到郗道茂含着泪的不可置信的悲哀眼神，他觉得自己已经支离破碎，好像要被风吹散成飞灰了。
他想念郗道茂，想念自己最幸福的时光。但是自己见不了她，他们间隔得太远了。而且就算相见，也只是徒增悲伤与落寞。有一天，他听到了一个令自己差点悲痛到窒息的消息：郗道茂过度悲伤而死去了。
他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从椅子上滑下，只无神地看着窗外的乌云翻滚、大雨倾盆。这之后，他和妻子有了一个女儿，不过之后没多久，他病倒了。也许是因为巨大的悲伤，亦或是腿伤没有及时处理，总之，他病得很重。他还知道五哥也生病了，两人总是互相书信来往，哥哥的回信是他病痛折磨中唯一期待的事物。然后就到了今天，不知道五哥知道自己的离去会怎么样呢？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模糊中，王献之似乎看到了她——那个他挚爱的人。但是他知道，郗道茂早就已经死了，随着春花的零落，剩下不过只是自己对她的念念不忘和深深的自责罢了。
他望向天师，混浊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烁，艰难地开口，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我想不起还有什么罪了，我只记得我和她离婚，把她害苦了啊……”
但是，郗道茂，他的挚爱，好像又在他的眼前，在花海之中，明月之下，朝着他招手。他报以微笑，向她走去。
他永远闭上了那双疲惫的眼，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