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言和宋如松认识已久,早在五年前,周慕言还没有考中状元的时候,曾经到宋家,做过宋如松的夫子。
当年宋如松并不让宋夫人省心,每次请了夫子来到家里教他,他都要把夫子气走,为此宋夫人几乎把京城有名的西席都请过了一遍,以至于后来,有人听说是宋家请去教授小公子,无不摆手拒绝。
周慕言那个时候为贴补家用,就恰巧来到了宋家,宋夫人见周慕言虽然年轻,却也顾不上那许多了,直接把宋如松交到他的手上,并且放了话说,只管教,不听话就狠狠地打,绝无怪罪。
周慕言原就是不苟言笑的性子,小孩子看见他都是有些怕他的,宋如松虽然没有那么怕,可是课上他不听讲,自己在座位上自玩自乐,周慕言拿了戒尺狠狠地打了十下手心,宋如松放声大哭,又多罚了十下。
这样一来,宋如松长了记性,再上课就规规矩矩的了,可是让宋如松就此消停也是不可能的。
周慕言那时住在宋家,就是宋如松学习的屋子后院,前面做了学堂,后面就是周慕言的起居室。
宋如松明着不敢再和周慕言做对,就动起了小脑筋,那个时候宋如松十四岁,周慕言已经十九岁,两人相差不多,却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的。
宋如松先是在周慕言的饮食上做手脚,丫鬟送来的茶,他悄悄的给倒上酱油、醋,然后趴在窗户下偷瞧。
那时周慕言也在用功,常常是一边看书,一边饮茶或者是用饭。开始的时候,茶喝到口里,才发现不对,只是周慕言面色如常,头也不抬的叫道:“如松,进来”。
宋如松虽然吃惊,不知道他是如何发现自己的,不过他并不害怕,听见叫自己,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夫子,你叫我有何事?”
周慕言道:“你在外面这许多时候,可是口渴了,茶壶里面有水,你自己倒来饮”。
宋如松也是好奇,他明明在茶壶里面做了手脚,为什么周慕言能够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于是也不客气直接拿了茶杯过来,满满的倒了一杯喝进嘴里,直接又全部喷了出来,什么味,简直是比药还难喝。
周慕言道:“去把茶换了,倘若再有古怪,定打不饶”。
宋如松刚要张嘴,又觉得恶心,来不及说话,便跑出去大吐狂吐起来。
自从那一件事情之后,周慕言每一次饮食都由宋如松先来尝过之后,周慕言才动,宋如松无法,只得再不从饮食上做手脚。
宋如松消停了一些日子,这让宋夫人欣喜不已,直认为这一次的夫子是请对了,对周慕言大家赞赏,更是把闲置多年的房子收拾了出来,就要周慕言住在宋家。
宋如松却还是不甘心,安静了一些日子,越挫越勇,做了一番准备,又开始卷土重来。
这一次他装神弄鬼,在大半夜的来吓周慕言。
法子其实很简单,宋如松让伺候自己的小厮带了假的面罩,穿了拖到地的白衣裳,一蹦一跳的在周慕言的院子里面装鬼,宋如松在一旁学女鬼假哭,再细声细气的叫道,“还我的魂来……”
周慕言的房间漆黑一片,一点声音也没有,宋如松觉得他一定是吓破胆子了,就大胆的进了周慕言的院子里面,和自己的两个小厮会合。
他们三人把头聚在一起,商量着是今日到此为止见好就收,还是再接再厉,继续努力之际,没有看见周慕言的窗子已经悄悄的打开了,一道人影立在窗户前。
待这三人合计完毕,打算今日见好就收时候,一回头看见一人一身白衣立在窗户前没有眼睛没有嘴,从头到脚都是一片雪白,吓得三人惊悚大叫。
那白衣人又跳了一跳,似乎是要从窗子里面跳出来,三人又大叫,此时叫声里面隐含着哭调,宋如松虽然喜欢恶作剧,他可以吓别人,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够撞到鬼。
此时只觉得心惊胆战,那白衣人只在窗户边乱跳,不知哪一下就给他跳了出来,扑向自己,宋如松想跑,腿脚已经动弹不得,那两个小厮和他相比,还不如他的情况好一些。
这三人在这里鬼哭狼嚎,早已经把府里的人都招了过来,宋夫人过来扯着他连问了数声,宋如松才镇定了下来,战战兢兢的指向周慕言的窗子,道:“有鬼,有鬼”。
众人看向那边,哪里有鬼,人影也没有一个。
这时,一道清冷的嗓音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怎么都在我的院子里面?”
众人抬头,只看见周慕言施施然的从外面进来,正一脸不解的看向他们。
宋夫人道:“先生原来不在屋子里面,我还怕我们太闹,吵了先生睡眠”。
周慕言道:“今日晚膳用得多些了,我怕存在胃里不舒服,故此去后面的院子里散步,也赏一赏今夜的圆月,不想回来竟然看见大家都聚在我的院子里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夫人笑道:“无事,无事,不过是孩子调皮,夜晚了还不睡,要来向先生讨教学问,我怕他影响到你休息,正在这里教训他呢”。
周慕言了然,道:“心有疑问自是不能安的,如松,进来吧,你有何疑问,尽管提出来,为师为你解答”。
宋夫人看着脸色苍白的儿子,再看看穿着怪里怪气的白色长袍的两个小厮,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一手暗暗的掐在了儿子的手臂上,道:“如松,快去向周先生请教,不要拖延,耽搁了周先生休息”。
宋如松虽然顽劣,却极听母亲的话,此时见母亲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跟随周慕言进了他的屋子。
宋夫人让众人散了,只让两个小厮在院子外面等着宋如松,扔下一句话就径自回自己的院子了,“再随着公子淘气,就数罪并罚,再不好,早晚撵了你们出去”。
两个小厮有苦难言,主子想要做什么,又岂是他们两人能够拦得住的。
屋子里,周慕言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有说出想要问什么问题来。
周慕言也不着急,手上拿了一本书,坐在灯下读起来。
宋如松道:“我没有问题了”?
周慕言似笑非笑道:“你有,刚刚你说的”。
宋如松便站起身道:“我忘记了,等我想起来再来”。
周慕言头也不抬,轻轻斥道:“坐下,想起来问完了再走”。
宋如松塌下一张脸,又坐回了椅子上。
周慕言不再理他,兀自看书。
宋如松在椅子上动来动去,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你这屋子里面好像是不干净,你,你知道吗?”
周慕言道:“不要胡说,前日教给你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忘记了吗?”
宋如松脸色依旧苍白,十四岁的少年,高高瘦瘦的,皮肤本就白皙,只是今夜似乎格外更苍白些,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慕言看着他,微微皱眉,终是没有说什么。
宋如松一边掉泪,一边说道:“我以后再也不捉弄你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当真?”
“当真”,鼻音很重,不过依然清晰。
周慕言便道:“去吧,明日早点来上课,不许迟到”。
“是,”宋如松站起身,向周慕言行了礼,然后走了出去。
从此宋如松果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每日刻苦读书,而且唯周慕言之命是从。
谢棠在周慕言的院子坐了有半盏茶的功夫,那名唤做烟霞的丫鬟过来道:“谢小姐,其他小姐已经回花厅了,小姐也回去吧”。
谢棠点点头,起身向周慕言和宋如松告辞。
周慕言起身陪她往外走,笑了一下道:“有包东西给你”。
谢棠看着他手上的拳头大的纸包,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松子糖,以前见你似乎很喜欢吃”。
谢棠想起来,以前在寺庙里住的那一段时间,她最欢喜的就是托陈大娘给自己买来一包松子糖的时候,想不到他还记得这件事情。
谢棠接了过来,唇角微微一翘道:“多谢”。
待谢棠走远不见了身影,周慕言依然倚门而立,宋如松走过来,道:“她就是你画的那幅画中的女子吗?”
周慕言目光凌凌的看向他,没有说话。
宋如松捂住了嘴,道:“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说话的”,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周慕言对哪个女子如此的用心,对那谢棠,他真的是好奇的要命。
烟霞领着谢棠到了花厅门前,就退下了,谢棠进到花厅,往周二夫人坐的位置而去,抬眼看见周芷清姐妹三个都已经回来了。
“我们都在后花园里赏花,谢小姐去了哪里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谢棠抬头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望过去,见到是一个满头朱翠,身上穿了桃红撒花锦衣,眉梢眼角稍显倨傲的女子,正咄咄逼人的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