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的故事,不知道从何下笔。
人生匆匆数十年,我和他已经一起走过了16个年头。
我们相识时彼此都是才从乡野的田坎上长大又不谙世事的初一新生,12岁的我们懵懂无知、纯白无瑕,穿着土气、人也显得傻傻的。
好的是我们都性格开朗、大大咧咧,在班级里大家很快打成一片,和同学们相处融洽,我们也玩到了一起。在我抹不去的记忆里一直有一幕,是他坐在我的左前方的位置,上课时不知为什么他总频频往我的方向看过来,我也一次不落地回以微笑。他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亮亮的,透着干净的光。
我们的初中在镇上,因为要上晚自习,所以离家稍微有点远的同学都是寄宿学校,我俩也是。记得有一次恰逢赶集,他的爸爸来看他,接他出去吃了中午饭,给他买了双锃亮的甩尖子黑皮鞋,他穿了新鞋很高兴,但是一到学校同学们哄笑不已,笑他的甩尖子皮鞋,笑他稚嫩的脸庞、懵懂的眼神和成熟的黑色皮鞋全然不搭。他穿着破洞的幼稚的儿童旧衣和崭新锃亮的成人皮鞋在学校里被同学们笑了三天,周末回家他还没进家门就把鞋脱了扔得老远。后来他爸爸还说,他差点把鞋扔到他家香火上。其实同学们也没有嘲笑,只是觉得小孩子穿着大人的那种款式的鞋很好笑,和他关系更近的同学笑得更大声;他也没有因此而怨恨谁,只是小孩子的自尊心受了点轻伤。小孩子的忘性总是很大,这点小事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在很多年后老同学相聚谈起时,这件事也时常成为大家的笑谈,笑他的切尔西。
初三的时候,因为非主流的影响,同学之间流行谁认谁当哥、谁认谁当姐之类的;班里的一个小男生因为时常被学校和班里的混子学生欺负、收保护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我在给这个小男生保管生活费,一定程度上我在保护他的一日三餐,所以他说他要认我当姐。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刚好我这个朋友也在,他非说他也要认我当姐。我其实对于非主流的入侵很反感,我觉得他们造型夸张不好看、乱攀关系也很尴尬,什么认哥认姐的我更是无感。拗不过他俩的坚持,我说行吧,他俩就一人一声姐的此起彼伏,很快众所周知。
初中时我的班主任是我家亲戚,我的成绩在班上也名列前茅,初二时因为排了个小品在一次全校性的诗歌朗诵比赛上表演而一举成名,曾经也同时拿了两张竞赛的奖状,教导主任也很喜欢我,还有就是我皮肤黝黑;综上所述,我在学校里算是有点知名度的。班里那个小男生要认我当姐很大原因是想通过我免于被欺负,但是我这个朋友认我当姐我是没想通为什么的。那时候的青少年迷恋非主流,做出的事情好像也不需要追究为什么。
后来他也把他的生活费交给我,让我存到我的校园卡上,我们就这样一日三餐都在一起吃。我有吃不下的肥肉、吃不完的饭菜,都给他吃。上课我们也相隔不远,他的成绩一直也和我不相上下,那时候老师排座位多少都是偏心学习好的孩子的,前几排几乎都是学习好的同学,我们坐在一堆也打成一片。上课时和老师积极互动的是我们这一堆、争相发言的是我们这一堆、哈哈大笑的也是我们这一堆,那时候的课堂像是我们那一堆同学的天下,打得畅快淋漓。课后的玩耍就是,前面的会跑到后面去,后面的会打到前面来,女生上厕所永远是手拉手,男生上厕所永远是勾肩搭背着出去、你追我赶地进来。
初三的最后一学期,老师给我们敲响中考倒计时的警钟,我因为害怕考不上高中就没有书读,所以格外紧张,那一学期我上课很认真。虽然我课后从不加班,上课我可是从不开小差的。那一学期,他整天和几个男同学打打闹闹、玩得忘乎所以然,成绩也开始下滑。我提醒他好好学习,要是考不上高中就完蛋了,让他努力和我一起考县里的重点高中。
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他也一样。不知道那些本可以好好学习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中考成绩发布,我以我们年级第七名的成绩考上了我们县的重点高中,他却落榜去了县里最差的一所高中。为此,我把他大骂了一顿。
我们的高中在同一个县城,但是分别处在县城的两端。我周末要回家帮家里采茶,平时住校又出不来,我们见面的次数很少,偶尔一次我周末不回家,就会坐公交去找他,买点东西去看他,他就会请我在他们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个盖浇饭。我也会在我微薄的生活费攒下一点,给他买生日礼物。我记得有一次我给他买了件蓝色的短袖,花了三十来块钱,跟他说姐现在没能力,买不起好的,以后有钱了给你买更好的,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好笑;一是笑那时候的矫情和幼稚,二是笑那时候的无知,全然不知自己以后也很穷,还有就是笑自己真的很喜欢买衣服。
大学我们更是相隔千里,我因为想离家远些考去了郑州,他高中依然不好好学习,考了个重庆的三本学校。我们见面的次数更少了。每次开学我们就会约好一起出门,他送我去车站坐车,我们像时代浪潮里的两棵水草,在岁月的洪流中、在轰隆的车子起步前,紧紧相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的不称呼我为姐了,我开始也没注意,次数多了我不满意了,问他你现在和我没大没小的,都不叫姐了,他说不想叫就不叫了呗。我也懒得和他计较,因为这个称呼也并没有影响到我们的感情。我们还是一如既往的相处、聊天,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他很幽默,我懂他的幽默,我们同频,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我们曾在深夜用歌词聊天,谁没用歌词回复就输了,那些经典的歌词从他的聊天界面一一弹出,我知道他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可是自己不努力,就没有可以展示的平台。
大四的时候,我失恋了,那段时间过得恍恍惚惚。他一张车票,来到了我面前,陪我玩了两天,他又走了。他
他有个堂姐嫁给了我们村里一个叔叔,叔叔的妈妈是我姑妈的干妈,两家关系也挺好的。这个叔叔是他堂姐夫,叔叔家住在我家后面,他的干爹家又住在我家隔壁;过年的时候,他来给他干爹拜年,也会来我家玩;我们一起在那个叔叔家打麻将,他也会带我去他家玩。因为从小一起玩到大,两家的家人都知道我们关系很好。他的妈妈也很喜欢我,说我勤快,知道帮家里干活。我的妈妈说他爱贫嘴,但是性格还是好的。
大四即将毕业的时候,我本来签了一个惠州的工作,那时候他在一个工地上做监理,我说我要去惠州,刚好他的好朋友也在惠州一个工地上上班,他就毫不犹豫去了惠州,说等我。我说好,我把我的行李也寄到了他那。
在毕业的最后一个月,我给前任发信息说我要离开郑州了,前任约我无论如何见一面。我们分手是因为他家里觉得我毕业留不到男生家那边工作,逼我们分手的,我和前任当时哭得撕心裂肺万般不舍,所以对对方没有丝毫怨念。于是我们见面立马死灰复燃。我考虑到现实情况也在犹豫,我的阿姨劝我们,想在一起就选择在一个地方工作,好好在一起。我被说动了,决定和他复合,他也答应和我一起来我的家乡工作。(这个阿姨在我的大学任会计学教授,是我爸爸的高中同学。)
于是我决定放弃惠州那份工作,我对这个朋友食言了。他没说什么,答应把我的行李寄给我。我知道他很失落和伤心,我很愧疚但是我不能去惠州,我那时候心里只有我的爱情。后来不久他说他有女朋友了,我简单问了些女生的情况,没再多言。再后来,我和复合的前任依旧分手。我和这个前任的故事,以后单独讲吧。
过年我和他再次相聚,他和吐槽他的女朋友,说他们住到了一起,但是女生从不做家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爱打扮、邋里邋遢,性格内向到有些偏激,没有任何社交和朋友,我有些震惊,他这样开朗乐观幽默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样一个和他处于天平两端的人。他说他女朋友的妈妈很爱算计,她妈妈在老家给她买了套房,让他女朋友每个月把工资转给她妈妈还月供。他气不过就也在我们县城买了套房,工资也用来还月供。两个人的生活就变得拮据起来。
他女朋友是江西的,独生女,大家都知道江西的彩礼算是全国最高的了,一个农村家庭的男生如何拿得出几十万的彩礼娶一个江西媳妇;更何况天遥地远的,异地婚姻本就会很辛苦,两个家庭之间的沟通也困难重重。所以他的家人都不同意他和他女朋友在一起,只是没有明面上劝分。他的姐姐让我劝劝他。我跟他说如果谈恋爱的话倒没什么,结婚的话就要慎重考虑现实问题。
后来他妈妈说他堂哥在新疆搞什么工程,很赚钱,让他和他堂哥一起去,好歹一个月也有一万多块钱,去搞一年攒点钱。他问我的看法,我说你反正也没多喜欢你女朋友,想去新疆就去,趁机和她断了。我没想到他真的听了我的,去了新疆,提了分手。
新疆的条件很艰苦,他们每天要驱车一两百公里去乡下测量,他说他冻得皮肤干裂。我又给他买了一些过冬的衣物鞋袜,后来他们的工地定下来,他们搬到了离布达拉宫不远的宿舍。那时候我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结,可能是跟我爱听民谣有关,有些对于远方的缥缈的思绪。布达拉宫,是多少渴望自由与救赎的灵魂向往的地方,可他就在布达拉宫脚下,他说他闻不惯那里的牛肉干,也吃不惯那里的美食,那份工作又累又不挣钱。我说,坚持一下,干完一年就回来吧。
2021年年初,我换了工作,他陪我去租了房子就赶去上班了,他又回到了惠州。22年过年的时候,我带了男朋友回家过年,那天我们在我奶奶家吃炸串,他给我打电话说来我家这边了,我没多想就让他来奶奶家。来了之后他看到了我男朋友,我看出了他的失落,他拉着我男朋友喝了很多酒就一个人走了,让他等我们一起他也不听,独自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带着醉意的给我发消息,说很失望,我恋爱没有提前给他说,要是提前给他说了他不会来。我意识到了我的做法伤到了他,也明白了他为什么难过,可我再一次地没有管他,我怎样都安慰不了他。他说他不矫情,让我结婚通知他就行。
还没等我从愧疚的情绪里缓过来,他就发消息让我借钱给他,他果然不矫情。没过多久,他又和他前女友复合了。我们也只是偶尔聊一两句,我催他还钱,他说他没钱之类的。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很好,形影不离,我和他便几乎没有见面了。23年初,村里一个姐姐结婚,他在那打麻将,我匆忙去见了他一面。一两年没见,见到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尴尬,他看了我一眼也慌忙转头看牌。我顿了一下,说:“我就是来看你一下,我走了。”我便快步离开了。
前不久,我给他发消息说我要订婚了,他问我过年结婚吗?我说腊月初六,是周二,问他回来不,他开始说时间不凑巧不好请假,后来说他调时间要回来,临到我结婚了,他买了票也没回得来,说是生病了。
我知道他不矫情,也肯定是买了回来的票的。
《繁花》里说,男女之事,源自天时地利,差一分一厘,就是空门。
我们彼此陪伴互帮互助了16年,彼此的轮廓和足迹都贯穿了对方的整个青春,我们熟知对方、无限靠近过对方,却终究是两条线,各走一边。他是温暖的、含蓄的,我是一往无前的寻找着的,他能温暖我也曾经温暖我,我陪伴过他也数次放弃过他。
从两小无猜走到一别两宽,从此,我们也排骨是排骨,年糕是年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