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春节。最喜欢给外婆拜年。外婆把珍藏已久的核挑,板票,柿子,拿出来。招待我们这些小馋猫。我们这些表姊妹,一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面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外婆给我们特殊的爱。
外婆家门前有一颗大古树,我已记不清它的名字了。四五个大人,手拉着手,环抱着树,树粗如此。树干枝繁叶茂,郁郁葱葱,遮天避日。最令人神往的是每年春节,舅舅提前帮好秋千。用尼龙绳牢牢拴住。让我们这些淘气的外甥女,外甥子,尽兴地玩个够。
我胆子小,看着他们坐在秋千上,后边有人推,来回荡着,越荡越高。尖叫声,惊呼声,笑声,说话声揉捏一块儿,热闹非凡,惊心动魄,古树成了局大的磁场,吸引着我们欢乐的时光。
舅舅鼓励我,带着我荡秋千,我内心瑟瑟发抖,胆颤心惊。生怕树枝断了,或者绳子断了,我掉下来,摔伤怎么办?我总是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想体验那种颠峰时刻,身体飘起来,在空中飞翔,忘我的境界。荡着,玩着,不知不觉,胆儿也大了。一个人站在秋千上,双手握紧绳子,目视前方,在亲人推送中,在欢声笑语里,肆意张扬着飞翔的乐趣。升起来,降下去,循环往复,乐此不彼。
偶尔,我们在古树下玩捉迷藏,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一边跑,一边偷偷地笑。侥幸躲过被抓捕的危险。抓住了,要表演节目。唱歌,跳舞,随意什么都行。我极力躲过,在众人面前表演,我缺发勇气和胆量。哪怕内心有千言万语,口里是表达不出来的。
外婆总是说我,狗子秋,斯文,一副书生的模样。其她表姊妹张牙舞爪,口惹悬河,似滔滔江水,一泻千里,没有闸门。他们在一块儿疯疯颠颠,玩耍笑闹,而我躲在一边,欣赏他们勇敢,智慧,锋茫毕露的雅气。
在表姊妹中,数燕子,能说会道,小嘴儿机关枪似的啪啪啪一大片。外婆最喜欢燕子,直爽,干脆,有什么,说什么。而我,外婆以为我跟她装深沉,不亲近,但也不讨厌。燕子能随意坐在外婆腿上,缠着外婆讲故事,我乖巧站在一边,聆听。
舅舅却喜欢我,总是想方设法斗我笑。想不明白,小小年纪的我,一脸忧郁。舅舅到处寻找画册给我看,我一下子被画册吸引住了,画册里的故事引人入胜,我一个人躲在寂寞里,静静地欣赏,忘了一切烦恼和忧伤。这么说,舅舅也是我的启蒙老师之一呢!
可惜,舅舅三十六岁那年,骨癌,离世。舅舅生命最后阶段,在医院里治疗,我照顾了一个月。每天做饭,给他送去。舅舅瘦得皮包骨,躺在床上,几乎不显人形,呻吟着,疼痛难忍。癌症最折磨人的,是疼得刺骨,扎心窝般的难受。医生下病危通知书,晚期,全身扩散,治不好,砸再多钱,也买不回来命。
想起舅舅得病前一年,一直说腰痛。在西安工地干活。两个孩子上学,一家人的开支,都沉甸甸地压在舅舅脊梁上。舅舅舍不得钱看病,一拖再拖,终于拖到不能动时,才检出来,骨癌。舅舅一下子被击垮了,外婆和姨们也抱头痛哭,贫穷是罪吗?舅舅多么想活着,外婆柒拾多岁,需要舅舅,唯一的儿子养老送终。儿女年幼,需要舅舅,为他们的人生遮风挡雨。舅妈年轻,漂亮,需要舅舅关爱,呵护一生。这一切的一切,在癌症面前,化为齑粉。舅舅坚持,挣扎了三个多月。最终离开了所有眷恋的亲人。
古树,
朝舅舅家的方向,断了一根树枝。传说,古树成仙了。哪个方向断了枝桠,哪个方向就有一个英魂,升天了。这些没有办法证实的伪科学,引起乡邻重视,披红挂彩,敬若神明。每逢初一,十五,都有人前来,上香,拜树。口中念念有词,祈祷平安万福!
外婆捌拾叁岁,离开我们。外婆家,参天古树依然枝繁叶茂,只是被人们敬成了神,再也没有了荡秋千的声音,孩子嬉笑玩耍,你追我赶的热闹场面。
童年的欢乐,在外婆家古树里寄存着,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一段段精采的时光。浓缩成酒,饮下,如痴如醉的人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