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中往复在两个城市，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了三年。
深冬，我又来到了巴塞罗那，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落脚在圣马丁区的一处新建的公寓里，楼下是一条熙熙攘攘的步行街。
每天看着步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没有一张脸是熟悉的。那些脸与我的完全不同，他们黄发碧眼，高鼻梁、深眼窝。我在这里成了一个异类，成了一个异乡人。
就连街对面的那家中餐厅的老板，看起来也没有多少亲近感。虽然我们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但他已经在这里安家落户，而我只是个过客。
这里的一切于我已不再新奇。
两年前的春天，第一次到这里探访，一住就是大半年。每天穿梭在恩典区的老街里，这是巴塞罗那最艺术、最嬉皮的地方，画家工作室、手工作坊、陶艺馆、画廊，一家挨着一家。
涂鸦也是最精彩的，画在墙上的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头戴怪异的头饰，桀骜独特，气定神闲。
在一家私人小画廊前停下，画家是个戴着眼镜有些胖胖的老头儿，他示意我可以随便看看。狭小的空间里堆积了很多他画的水彩，人物画得总是怪怪的，特别超现实，一双眼睛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
这里毕竟是毕加索和达利的故乡，每个画家的画里好像都可以找到他们的影子。
游人不多，还没有解除口罩令，现实中的瘟疫似乎没有《失明症漫记》里预言的那么可怕。已经一年了，人们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乐观的西班牙人总是可以在苦难中找到快乐。
4月的圣.乔治节、8月的格拉西亚节、9月的骄傲节和艺术节，西班牙人一样也不落下。
凯旋门大街上飘扬着彩虹旗，穿着色彩艳丽的男男女女们，手拉着手，拥抱亲吻。我穿梭在人群里，好奇地打量着这些自由开放的灵魂。
格拉西亚节是专属于恩典区的节日，街区里的老居民们发挥着想象，或者打造出一个海底世界，或者建造出一个童话城堡。
《罗密欧与朱丽叶》在露天圆形剧场里上演着，不卖门票，只需预约就可以欣赏一出莎士比亚最经典的戏剧。没有舞美、没有灯光，没有音效，只有最古朴的舞台，像是回到了古希腊时期。人们围坐在台阶上，罗密欧站在舞台中心，发出了“生存还是毁灭”的诘问。
7月的圣塞巴斯蒂安海滩，阳光明媚。晨跑的人们，裸露着古铜色的皮肤，沿着海岸奔跑着。海滩健身房，大多是身材健硕的年轻人，简陋的器械并没有阻碍他们健身的热情，一块儿石头绑上绳索，就是最好的哑铃。
海天一色，近处是慵懒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人们，远处是连成片的白色游艇。
城堡公园里竟然藏着个很有趣的动物园。在这里我见到了迎着太阳站立的猫鼬，小小的一只只，黑黑的大眼睛，排成一排。
一只母猩猩隔着玻璃看着外面，哀伤的眼神向人们诉说着它被束缚住的一生，它无力地呼唤着自由，可它终究不能获得解放。它最安逸也最悲催，只能被囚禁在狭小的房间里被人瞻仰。
圣家堂、米拉之家、桂尔公园、毕加索博物馆是巴塞罗那著名的游览地，但却异常的安静，没有多少游人。
秋天，回到北京。
仅仅隔了半年，我最爱的虎子就去了喵星，它是在期待中死去的。虎子的离去让我痛不欲生，也让我开始思索，我到底想要一种怎样的生活。
这几年一直在流浪，从北京到巴塞罗那，从巴黎到柏林，从阿姆斯特丹到布鲁塞尔......身体累了，心也累了，但我仍然在路上。
去年在巴黎住了40天，在柏林住了30天，然后回到分别了几个月的北京。
北京仍旧是那个熟悉的样子，灰蒙蒙，死气沉沉。但北京这个城市，离开了就开始想念，一回来就想着怎么逃离。
我没有家了，感觉这个地球上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北京是我的家吗？有个房子就叫个家吗？可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北京了，我早已厌倦了这个从出生就待在这里的城市。
待在北京，让我窒息，我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不喜欢它了。小时候的北京完全消失了。乡音去哪里了？我家的那条胡同去哪里了？我的母校去哪里了？三里屯酒吧一条街去哪里了？秀水去哪里了？宣武区去哪里了？甚至连一碗地道的炸酱面都吃不到了。
北京早已变得面目全非，高楼、高架桥、地铁、汽车、人群早已把这个城市塞满。也早已记不清从哪年开始，黄沙变成了雾霾，遮天蔽日，头顶上的灰暗，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汽车在路上奔跑，我闭起眼睛，一切是那么熟悉，但又是那么陌生。
巴塞罗那是我的家吗？还是马德里？那里有着和我不一样的人群，我不会说他们的语言，看不懂他们的文字，我就像个盲人、像个失聪者。
我也吃不惯他们的食物，面包代替了米饭，沙拉代替了凉拌黄瓜，烤牛肉代替了炖排骨。游走在街上，我总是个异乡者。
我更不了解他们的文化，他们与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无论春夏秋冬，他们总是喜欢坐在街上喝咖啡，他们喜欢喝冰水，喜欢在海滩裸露着身体，他们喜欢过节、喜欢游行、喜欢在公园里躺着晒太阳......
我早已不是个游客，但无论到哪个城市，无论住在多么温暖舒适的房子里，我仍然找不到归宿感。
两个28寸的大行李箱，两个20寸的小拉杆箱，两个双肩背包，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每年从北京背到巴塞，背到马德里，背到欧洲的每个城市，我就像个流浪者。
买个房子吧，也许有了自己的房子就会感到心安一些，到时可以把猫狗接过来，把书运过来，把喜欢的小物件都搬过来，好好装修一下，就再也不走了。
不不，我还没有想好，在这里我还没有找到我喜欢的城市。三年了，依旧如此。在这里，我没有安全感。在这里，待久了，我会忧虑。
何处是我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