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虽然挨了一顿打,但是柴炅并没有怨言,一来他清楚当时鞭挞的力度并不大;二来他前世就知道,有时候惩罚才是保护,何况,他当时说那句话,就是做一个投资。而现在唐顺之的召唤,就是验证这次投资是否成功的时刻到了。
他起身穿好衣物,抑制心中的激动,慢慢走出屋去,唐鹤征和徐邦瑞都没有言语,呆呆的看着他出去,又互相对望一会,轻轻的跟在了后面。
来到唐顺之屋前,柴炅先是想举手敲门,却发现门开着,他不由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自己已经穿越了时空,他忙又按此时的礼节作揖,正想开口时,屋内道:“进来吧。”
柴炅应了个是,起身走进房间,只见唐顺之坐在凳上,斜望着窗外,面容清矍,身形笔直,便走到近处,又深深的做了一个揖,“先生,您唤我?”
唐顺之坐正道:“先前为何那般说?”
“严党蒙蔽圣上,专擅朝政,滥杀忠良,霍乱天下,天下士人皆欲除之而后快,赵梅村认贼作父,实乃奸佞小人,小子虽弱龄,也知羞与同邑。”柴炅不假思索的回答,这句话,他已经准备许久了。
“哦,那为师与他来往,不也是奸佞小人乎?”唐顺之没有动容,淡淡的问道。
“严党虽恶,却掌禀朝政,而今江南板荡,倭寇横行,先生心系天下,志存高远……”柴炅又深深作揖道,“实乃……学生不敢置喙。”
“哼,还不敢置喙。”唐顺之起身在屋内来回走着,他心里何尝不知道,眼前这个学生所言,确实戳准了他内心的想法。
嘉靖八年和十八年,他两度为官,何尝不是有一颗辅佐圣君,兼济苍生的雄心壮志呢?如今东海沿岸各处倭寇横行,民不聊生,他未尝不想有所作为。
赵文华几次邀他出山任官,还确保是抗倭清海的实务官,这如何不让他心动?
只是赵文华的背景他很清楚,作为科举同年,平时偶有书信来往,诗词唱合还可为士林所谅解,此次共行武林也可说是为了抗倭大计,但若接受赵文华的邀请为官,势必被视为严党一流,为士林所唾弃了,甚至身败名裂,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虽然很纠结,不过这般心思,肯定是不能和一个学生说了,虽然这个学生平日就很是喜欢,今日更见风骨……
他又踱了几个来回,见柴炅一直默然肃立,这才想起前日已经与他做了束发礼,在经堂里也呆了三年了,便问道,“尔欲以何经为本经?”
柴炅前世便知道,明朝科举制度,士子可以从《诗》《书》《礼》《易》《春秋》中选取一经为本经参加科举考试。他略略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穿越优势更适合《春秋》的发挥,便回道:“学生欲治春秋。”
“嗯,你那十遍孝经不用抄了,”唐顺之重新坐回床榻道:“抄两遍《春秋》吧…….”
“不是吧?先生?”柴炅有些绝望,春秋本经两万字左右,《左传》二十万字左右,要是再加上《谷梁传》和《公羊传》,那又快九万字了。
“只是本经了。”唐顺之和衣躺了下去。
……
唐顺之的归来,并没有对私塾的生活影响多大,只不过经堂的授课,从二师唐正之换回先生唐顺之,早操除了三师唐立之带队,偶尔也换先生唐顺之而已。唐顺之也确实是个奇人,即使不是他带班早操的早上,也是早早起来,独自进行运动。
有了他的存在,唐鹤征也大大收敛,基本上没再出去厮混,至少早操是每天都来点名的。
柴炅冷眼旁观,唐鹤征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没入经堂,还在蒙堂里跟班,听徐邦瑞说十堂课里有四五堂课在梦会周公,还有三四堂课消失无踪,但是《四书章句集注》的背诵及理解是远超徐邦瑞等一般小学弟的。
只是他心思没放在读书上面,只要父叔们稍不注意,便跑去和一帮泼皮闲汉斗鸡博骰去了。他之所以每日参加早操,除了喜好武艺以外,也是为了避免父亲追索盘究。
这日傍晚,刚用过晚食,唐鹤征便叫嚷着要去塾外散步消食,此时晚霞漫天,落日回照,天空一片晴好,远处炊烟群起,田间农夫皆荷锄牵牛渐归。
众学子皆有些心动,但平日里晚食后都是在塾里活动片刻,便各归各屋,于是都犹豫的看着正座上的师傅们。
唐立之正想呵斥,唐正之微笑着示意他勿言,然后回头对唐顺之道:“兄长,今日天色尚好……”
唐顺之看了看屋外的天气,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和学生们,便说道:“去吧,天黑之前务必回来。”
众学子顿时开心的齐声行了一个礼:“诺!”然后各自结伴而出,唐鹤征也是喜笑颜开的呼朋唤友,譬如柴炅,赵一宁,王梦禄,徐邦瑞,都是平日里来往密切的商民一派。
十余人出了塾门,只见暮色苍茫,远近如画,便不由得走远了一些,不知不觉到了一个村子旁,远远望见,几个人正聚在一处议论着什么,唐鹤征眼尖,陡然喊道:“关四郎,你在此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