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从那天晚上以后，雪梅和雪莲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晓南。雪梅还好，见面本来也不多。可是雪莲不同，两人在一个车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晓南总觉得应该和她解释一下，但是她不给晓南机会，每逢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站起来就走。不过话说回来，晓南自己也觉得解释什么呢？两人算什么关系？平时虽然相处还算融洽，可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哪怕暗示的话语或行动。

随着年根的临近，人们上班也上得不很安稳。期间晓南接到以前高中同学的电话通知，说他要结婚了，问能不能回去。晓南含含糊糊回应，不知道能不能回去，马上要过年了，会有七天长假，就差那么几天，难道回去再回来，然后放假再回去吗？还是算了吧，回去找他坐坐，补上一份礼就行了。

哦，这是第几个结婚的了？晓南心里盘算了一下，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开始成家了，可自己呢，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漂着，要钱没钱，要房没房。他甚至疑惑自己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晓南回到住处的时候，在女子公寓大门前停留了几分钟。他从门口的小卖铺买了一包烟，点上一根，刚吸了一口就大声咳嗽起来。他掐灭烟，把剩下的整包烟丢在摩托车后备箱里。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尖利的嘶喊，喊声划破已经黑透的天空，显得那么凄厉慌张。

三三两两的行人都吃惊地驻足向喊声传来的方向观望，晓南不由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骑上摩托车向喊声冲去。

随着喊声过后，又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没错，就是二号楼，雪梅？她怎么了？

转过楼角，晓南一眼就看见雪梅所在的楼门前围了一堆人，哭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停好摩托车，使劲拉开伸长了脖子往楼里看的人们，这堆女人就像看戏一样，兴高采烈地交头接耳，对楼里指指点点。

黑漆漆的楼门里，迎面站着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三十多岁，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眼睛大的像牛眼睛。女的身材不高却敦敦实实，一脸褶子当中，一个塌鼻子向上翘起，两只三角眼正狠狠瞪着坐在楼梯上的两个女孩。楼梯上坐着的正是雪梅姐妹俩。雪梅一手使劲攥着楼梯护栏，一手抱着头，把头蒙在怀里嘤嘤啜泣。雪莲则扶着姐姐蹲在楼梯边轻声劝慰她。

晓南绕过那两个陌生人来到雪梅面前问道：“怎么回事？”

雪梅身体似乎抖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眼里现出呆滞的光，晓南吃了一惊，这眼神不对。

“周晓南，你救救我啊！”雪梅摇晃着站起来，一下子扑到晓南怀里。

“我说呢！你个不要脸的，生下别人的孩子不说，现在又找了小白脸，不想回家，在外面乱搞，不要脸！”那个女人咬牙切齿骂道。

“请您说话尊重点。”晓南半搂着雪梅，对女人冷冷说到。

“放你娘的屁，老娘养的闺女，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女人龇开一嘴黄牙嚷着。

啊！这是雪梅的后妈。晓南回头看了雪莲一眼，突然发现她眼含泪水，正痴痴地望着他和雪梅。

既然是雪梅的后妈，晓南努力使自己语气平静地说：“阿姨，是您来了。那有什么事去屋里说吧，在这里让人看着多不好。”

“我就是要让人看看哩，看我养的好闺女又给我找了一个好女婿，哼哼。”

“妈——”雪莲带着哭腔歇斯底里叫到，“你还要怎么样？你要把我姐逼成什么样才行？我姐不回去，我也不会让她回去，你们走吧，马上走——”

雪莲的后妈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啊呀呀！我的天呢！真是儿大不由娘啊——我辛辛苦苦把你们养这么大，就是来听这么绝情的话来了？大妹子们评评理，我这个大女子有点神经病，给她治好了就跑出来，跑出来过阵子又犯了病，还得我这当娘的给她治，现在好容易有个愿意娶她的人家，也是个好归宿是呗？可是她就是不回去，让我这当娘的可怎么着哎——”

这个女人，真不简单，不仅不住声拉长了音调地哭，说起话来还一丝不乱。

她哭得使劲，外面那些女人们却捂住嘴嘻嘻直笑。雪莲脸色发白，她瞟了晓南一眼说：“让她在这儿丢人现眼吧，我们上去。”说完，转身就要上楼。

晓南看看雪梅，虽然已经停止了哭泣，可是眼泪依旧在唰唰地流，而且她面无表情，一脸僵硬。他想扶着她上楼，却发现她自己根本不迈步。

“不要吵了，”晓南大声吼道，“看看雪梅这是怎么了？”

女人一下子停止了哭闹，嗖地站了起来，根本不像个快六十岁的老太太。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雪梅面前，下死劲在雪梅脸上拧了一下。晓南一边护着雪梅往后退，一边质问她干什么。

“做啥？试试她是装的还是真的？老娘收了人家彩礼，她要是犯了病我可怎么交代？”

“雪梅都这样了你怎么还逼她。”晓南气愤地说。

“事不轮到自己头上都会说着呢，用不着你毛头小子教训我。我是为她好。”她接着又拉住雪梅的手说，“跟娘回去，听话，那个男人好着哩。”

“什么就好着哩，别以为我不知道，天天就是耍牌赌钱喝酒，第一个媳妇就被他打跑了，你这是把我姐往火坑里推。”雪莲愤愤地说。

“你懂个屁！走，现在就走。壮子，来背着你妹走。”女人发了狠，对那个壮汉指挥道。

雪莲慌了，连忙上前阻挡，可是她的哥哥已经过来了。雪莲冲晓南喊道：“南哥你把我姐弄上去，我这就去报警，不要让他们把我姐弄走啊！”

“报警？警察来了也管不了家务事。”她的后妈使劲从晓南怀里往外扯雪梅。

晓南有点急了，脑子一热，下意识抓住她的胳膊往外一扽。他使得劲有点大了，雪梅的后妈一个趔趄没有站稳，从台阶上一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你敢打我妈！”随着一声熊吼，晓南就看到一个硕大的身影向自己冲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一件重物狠狠向脑门拍下来。

“啊！”晓南听到两声尖叫，其中一声就来自耳边。雪梅终于叫出声来了，这是他在被重物击中脑袋时的第一反应，然后就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