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多也好少也好，流行也好，无人问津也罢，该看都得看，该买的都得买。比如长达三个小时的《黄金时代》，一个萧红的忠实拥趸，哪怕让你在那儿坐一天，也是必须得去的。比如《聂隐娘》，胶片和古文小说爱好者，无论是否有人陪你，不去电影院看总觉得虐待了自己。
早在方励一跪求票房之前，在朋友圈看到同学发的海报，知道了电影名字，就在手机上不断刷着自己能去的场次。没有人陪我，也不需要去迁就谁的时间，一个人去，独自享用。
我对乐器知之甚少，天资愚钝，所以并不知道这是一首唢呐曲的名字。我只知道成语“百鸟朝凤”，君主圣明，天下依附，长者德高望重。海报设计的极有中国古典文化特色，鲜艳美丽。我想，这必定是一部富有中国民间特色的文艺片吧。
后来听说是讲唢呐人对民间艺术的坚守，故事背景是八百里秦川的黄土高原。上周讲《安塞腰鼓》，跟学生看了好多视频资料，连课文朗诵都用唢呐和鼓配音。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大概再没有黄土高原这样的厚土，能承载惊心动魄的安塞腰鼓，能滋养出古老慷慨的秦腔，能坚守住老祖宗传下来的唢呐。
除了这份坚守，最触动我心底那根柔软神经的，是大片的芦苇荡里那个艰苦练习的傻孩子。曾经，我们不都是那个拜师学艺的孩子吗？
一
小天鸣拜师学艺，多多少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些像蓝玉一样的聪明孩子，永远不懂天资不足是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在学前班学跳舞，老师很不客气地跟妈妈说，这孩子天生骨头硬，动作不好看，没法跟着去区里比赛，还是别学了。我妈不是天鸣的爸爸，居然视我为耻辱，再也没让我跟着学。直到现在我连瑜伽也学不好，更别说带节奏的任何健美操、肚皮舞之类，去练这个那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我从小就是个知难而退的人，不擅长的东西，向来不去碰。小天鸣不，他有韧劲，不擅长可以学，天分不好可以用勤奋来弥补。于是，他在河边累得满头大汗，芦苇杆中间有节，要吸上水来谈何容易。成功以后师父让他去用比自己还高的秫秸吸水，他也傻乎乎地去。风里来雨里去，终于，学艺的傻孩子，凭着一股傻劲，居然把实心的秫秸也吸进水了。
我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小天鸣能继承唢呐艺术的内在素养，在调皮贪玩的年纪，他有股同龄人没有的傻劲。但这傻劲，其实就是踏实做事、坚定目标的心。
他的坚定，其实跟唢呐无关，与传承无关，只是不想让父亲失望。有时目标越简单，也越容易实现。
二
小蓝玉则好很多，离那么远，一口水就把砖头喷倒了，是那么块料儿。师父带他出去见世面，先教他吹曲子的时候，师兄天鸣还只有下地种田的份儿呢。
蓝玉不仅天分好，笑容里、眼睛里都带着股聪明劲儿和灵活劲儿。天鸣长大了成立游家班的时候，蓝玉已经在厂里挣钱了；天鸣卖了牛才能置办新唢呐的时候，蓝玉已经在省城西安准备当小老板了。可以预见的未来是，头脑灵活的蓝玉肯定能在城里站住脚跟，闯出点事业来。
当天鸣的母亲为儿子的亲事发愁的时候，蓝玉已经把小时候的女神追到手了。人家说看男人选女人的标准就知道他的品味，秀芝漂亮又可爱，从小就机灵，蓝玉是个品味不俗的人。
其实在这部戏里，我觉得蓝玉代表着年轻一代的整体状态，更贴近80后90后的样子。不过他可不是戴着蛤蟆镜、对着台上性感美女流口水的乡村古惑仔，焦三爷的徒弟绝不至于沦落成那副模样。他有自己的坚守，知道传统的东西值得保护；但是他不会自己去当这个守望者，而是到现代化的洪流中找机遇、讨生活。
天分高是好事，但不一定真的起好作用。焦三爷知道，要继承唢呐这门匠活儿，靠的不是天分和聪明，而是天鸣那样坚定做事的傻劲儿。
三
我从小就羡慕聪明孩子，就像天鸣看到蓝玉一口水喷倒砖头时情不自禁地叫好，只是羡慕，绝无嫉妒。
聪明人似乎总能轻易得到别人努力很久的东西。即使长大以后也是这样，聪明人往往很快就能在社会中寻得一席之地，人情练达，善于变通。我在想，如果蓝玉继承了唢呐班子，会不会是另一番样子。要么彻底放弃不干，要么改变策略成另一种既能赚钱又能传承的经营模式。这样的人，总能跟得上时代的潮流，知道在大浪淘沙中如何生存下去。
而天鸣呢，他不懂这些，他只知道：我要吹《百鸟朝凤》、我向师父发过誓，这黄河岸边，不能没有唢呐，不能让唢呐断了种。焦三爷说，只有把唢呐吹进骨头缝里，才能把唢呐传承下去。在浩浩荡荡的芦苇丛中长大的天鸣，可谓是真的把唢呐吹进骨头缝里了，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少诱惑，他都能禁得住。即使到最后只能孤军奋战，他也能勇敢前行。
而这种近乎傻里傻气的执着，实际上就是师父要的那颗匠心，也是黄土高原上唢呐艺术一代代不间断地得到传承的秘密。
曾经，我们都是拜师学艺的孩子。
不管出于什么目标，是父母的欣慰笑容，还是出人头地的那份光荣，
也不管是天资聪颖还是天生愚钝，
若是我们愿意，
那就修一颗匠心吧：
修得初心不改，修得坚定不移，修得一份人间真性情。
修行的路上，傻点也无妨。
